要不是這一次的徹夜長談，我還完全不知道，原來我一直自持柔美可人、乖巧懂事的媽媽，上學時也曾帶頭逃課逃學，讓同學的家長找到家里來，并責令自家孩子不能再跟她一塊兒玩，讓姥姥追著屁股揍，震驚了幾道街的看客；也曾早上裝肚疼頭疼不愿起床，時常被掀被子，早飯沒得吃，流著淚去學校；也曾不聽話犟嘴讓姥爺關禁閉一天，三餐只能喝水；也曾跟姥姥大戰三百回合，攪得家里烏煙瘴氣，姥姥一氣之下回娘家一周都沒回來；也曾跟老師較真兒頂嘴，被罰站屋角寫檢討抽手板兒……

        哈哈哈，真的是太刺激了，老媽的坦白從寬讓我有了底氣，原來，年輕人都是這樣一步步成長起來的啊。對自己，我不再抱有非分的期待，人各有命，是你的自然會來，不是你的強求不來，隨遇而安吧。

        對未來，我還是充滿希望的，但愿如我所愿也如家人所愿，畢竟，我愛他們，他們也愛我，我們是一家人呀。

        對于最愛我的人，有時候我會感到非常地羞愧，覺得應該做個乖乖女，讓他們開心，這應該是我的使命。

        可有時候我又想，我是獨一無二的，有著獨門的人格，不是誰的附屬品，我想咋著就咋著，我有權利按著自己的想法過日子，誰也無權干涉我，我不覺得這對家人是一種傷害。又或者我雖然知道有可能傷害到了他們，卻任由事情發展，一錯再錯。

        對于試錯我總是躍躍欲試，可能是初生牛犢不怕虎吧，也可能是沒有自知之明膽大妄為。

        這或許就是所謂的小小代溝吧，有時候我覺得爸爸媽媽很懂我，有時候又覺得他們哪里是我的爸爸媽媽，簡直就是壞叔叔壞阿姨嘛。

        人都是相互的，當我覺得他們滿是瑕疵的時候，媽媽也會逗我：“還貼心小棉襖哪，這就是個脾氣又臭又硬的小冤家，真是懶得管你這個小白眼狼。”

        “哼，不管我試試，我可以去告你們遺棄罪，再加上個侮辱人格罪。”我可不會輕易認輸，與媽媽逗其樂無窮，夢想著讓我變成打不還手，罵不還嘴的乖乖女，估計媽媽是等不到那一天了。

        寶貝，我們來看一本書好嗎，還像小時候一樣，我讀給你聽。

        媽媽從來不給我讀“很久很久以前，有個公主……”“有個人面蛇身的妖精……”之類的，她總是給我讀小說，《西游記》、《三國演義》等等，雖然有些地方不太懂，但就是覺得很好，很喜歡。

        最愛聽的，還是媽媽自己編的故事，她的腦袋，真的是太神奇了，看到花講花、看到草講草、不橋流水、鴿子、狗狗，只有你想不到的，沒有她講不到的。

        并且，每一次，體裁都由我來定，“講個童話吧，媽媽。”“讀首詩吧，媽媽。”“隨便吧，媽媽，可以講個故事再配首詩嗎？”

        媽媽總不會讓我失望，我有時候就會盯著媽媽的頭可勁兒地想，表面上就長著頭發呀，和別人沒啥兩樣。

        難道，這機關就在頭發絲上，媽媽的頭發是天線，連著我未知的某個星球，星球上知識大爆炸，要啥有啥，隨你取用。

        可是，我應該是親生的吧，咋沒有給我也連到那個星球上呢？

        “看啥呢，又有白頭發了，看你盯著這么半天了。有就有吧，別薅哈，白的也是我的，你不稀罕我稀罕。”媽媽正在包餃子，憑直覺感到我在看她。一抬頭，果然，看到我在傻傻地盯著她看。

        最近，媽媽的頭上時不時會冒出一根白頭發，我只要一看到，它準沒命。

        媽媽總說不用管她，白了就白了吧，越管越多。可我就是看著扎眼，想當然地以為，只要除了根兒，媽媽的頭上就再也不會長白頭發了。

        “本來頭發就少，你這是想給我揪成禿子嗎？”媽媽又氣又笑地說到。

        “是的哦，長點啥不好，非長根白頭發，還好意思說哪。下次，能不能長點兒心眼兒啊，出門也多記記路，別又摸迷了。”對于媽媽，我是有點兒放肆的，誰讓她老說要跟我做朋友呢，對朋友，我就是這么直來直去，說話從來不留懸念的。

        “好好好，下次長心眼兒，中了吧。小小孩兒，你看看你兇的那個樣吧。也就是為娘我格局高，大人不計小人過，不跟你攪纏，要換換人家，早給你打的學乖了。別浪費時間了，開始讀書了哦。”

        媽媽話鋒轉的還真快，上一秒批評與自我批評，下一秒就進入到她的主場，把控大局了。

        媽媽說話的聲音不咋地，聽著就象是個又胖又滄桑的老女人，很有時代感。

        但她讀書分外的好聽，很有味道，特別是情緒拿捏得特別好。

        她愛帶著全家人一起大聲地朗讀，她說這是休養生息的最好方法，能讓你踏遍世界閱盡風景，歸來仍是少年。同時呢，也是讓自己充滿力量、療愈心靈的最棒途徑。

        社會這么的豐富多彩、繽紛燦爛的，媽媽卻總是一個色系，在一條道上跑到黑。

        大老遠的，只是腳步聲或憑著嗅覺，我就能清晰地定位到她。

        她沒有濃郁的化妝品的香氣，沒有樣式講究的化纖的質感，她只是一個帶著棉麻味兒的女子，土氣的掉渣渣的那種。

        媽媽說她小時侯在她姥姥家待過一段時間，各種印記根深蒂固，她擺脫不了鄉村人的憨厚與純樸。對那片黃土地深沉的熱愛，曾是她心靈的慰藉。

        我總覺著媽媽不是傳統意義上的女人，她不愛穿衣打扮，不愛逛街閑噴兒家長里短，也不打游戲刷視頻。

        她總是安安靜靜地坐那兒不是讀書就是寫字兒，我們不打撓她，她絕對不會來找我們的事兒。

        她總是看起來很忙，是的看起來很忙，因為我沒看到她的光鮮亮麗，也沒看到她掙到了多少錢，她在自己的世界里，我不知道她有沒有看到希望，或者有什么美好的憧憬。

        她說：“我為自己而活，啃個干饅頭都高興。我會有不滿意的時候，但我很知足。”

        我挺佩服媽媽的，她幾十年如一日的看書學習，也不知道她都學到了什么，進步在哪里。

        明面上的收獲我是沒看到，還是老單位，還是小職員，還是該干啥干啥，還是柴米油鹽，俗氣的小市民。

        如果非要提出一點兒的話，那就是她特別會講話，講的讓人頭暈，我要是惹住了她，她能滔滔不絕地講上好久好久，你要不打斷她，她能一直講下去，從這個話題講到那個話題，過渡的相當自然。

        從她懷孕時反應厲害多不容易，到我小時候多難養，長大后多難管，她怎樣一步步走過來的心路歷程給你娓娓訴來，講到激動處泣不成聲，講到我的可愛處，又咯咯咯地開懷大笑，她很強大，自由切換頻道沒事兒，我都快被她講成精神分裂了，但沒法，她就是有這樣的能力。我懷疑再這樣下去，老媽會把我變成社恐癥者，讓我有意無意地逃避那些滔滔不絕的話癆們。

        但，我的媽媽跟別人的媽媽好像又是不一樣的，她不鉆牛角尖，人很通透；不愛家長里短，很正能量；很守舊重感情，她平時玩的好友還是高中時的幾個“鋼鐵蛋兒”。

        搜索不到什么更適合她的詞語了，反正很多詞語都很適合她，比如任勞任怨，比如共情，比如助人自助，比如傻傻甜甜……

        可是，我只是想要個溫柔勤快的媽媽，給我洗衣做飯幫我料理一切事務的好管家。這么說可能顯得我有些自私，很多人會不喜歡，覺得這孩子不懂事兒。

        但我不想做個虛假的人，是什么就是什么，怎么想的就怎么說，干嘛想一套說一套的，那么累就是為了成全自己在別人心目中好的人設嗎？

        人不都是這樣嗎，小時候父母對我們好，長大后我們對他們好。誰都不是石頭縫里蹦出來的，就像誰都不是自己個兒長大的一樣。

        我總覺得自己很成熟，把自己的一套理論搬出來撕碎了跟媽媽講，媽媽說成熟的人從不把成熟掛在嘴邊，也不把自己的想法強加給別人。

        一向沒理攪三分的我竟無言以對。

        但我還是強硬地以為，或許我是錯的，那也得我自己驗證了之后才相信，不試過怎么就能輕易地放棄呢，比起別人，我更相信自己。別人包括爸爸媽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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