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皓玄用的是熾鴻。

        方才被龍羽砍出裂痕的劍，他曾經如獲至寶地拿去給谷問柳看的劍，就這樣被隨意地丟在了地上，如同破銅爛鐵一般。

        熾鴻若是會說話，只怕會嚎啕大哭，被主人拋棄的劍可不就是破銅爛鐵嗎？

        谷問柳拾起熾鴻，飛回繁花樓前。

        熊熊火舌舔舐著一切能吞噬的東西，熱意灼得人皮膚發痛，彌漫的濃煙遮蓋了地上人群的身影。

        他張開結界將走火處包裹住，又以靈力引來樓內魚池里的水，鋪天蓋地潑向火源，火勢立刻就被控制住了。

        樓下逃出來的人衣衫不整滿臉驚慌，仰頭看著從天而降的仙君僅用一人之力就控制了一場災禍，接連拜倒，露出死里逃生的感激笑容。

        “何處有水？”谷問柳厲聲問道。

        樓內能用的水源已經用光了，火還沒有完全熄滅，若不及時撲火，只怕要復燃。

        “快快快！去打開水窖！”老鴇子尖著嗓子指揮伙計。

        谷問柳稍稍松了口氣，還有水就好，巧婦難為無米之炊，靈力通天也不可能憑空變出那么多水來滅火。

        “水窖蓋子燒變形了打不開�。　被镉嫽翌^土臉地跑出來，表情絕望。

        當真是麻繩偏挑細處斷，谷問柳先前耗費了太多靈力，此刻已經快支不住了，多拖一刻就多一分危險。

        “仙君，求您救救我們……仙君，您一定有辦法的……”

        這么大一座樓要是燒起來，夜風一刮，半座無虞城都得燒個精光，誰都跑不了。

        怎么辦？他該怎么辦？

        一道青紫色的閃電撕破夜幕，天際轟然一聲沉悶巨響。

        谷問柳眼前一亮，咬著牙召出龍羽，直指蒼天。

        烏云沉沉，瞬息間就聚集到了頭頂上空，他蒼白著臉，以刀作引，一手維持結界，一手將雨水引下來匯于一處，潑向火場。

        雷電轟鳴，夜空亮如白晝。

        片刻后，樓下傳來一陣歡呼：“滅了！火滅了！”

        谷問柳的靈力也消耗到了極限，他最后看了一眼火場內，確認沒有遺漏之處，落到地上，不由自主地搖晃兩下。

        人們圍上來七嘴八舌地關心道：“仙君，您沒事吧？”

        他看著這一圈美丑皆具、老少全有的陌生臉龐，頭腦昏沉，下意識道：“……劍。”

        “您要找什么？”

        “劍呢？”

        “劍就在您手上啊�！�

        他低頭看了看，原來熾鴻一直在自己手里。

        ……沒丟，沒丟就好。

        谷問柳眼前一黑，終于撐不住，向后倒去。

        ……

        電閃雷鳴，徹夜驟雨，打濕焦檐碎瓦，澆過大街小巷。

        輕紗軟帳里，白發仙君臉色蒼白，緊閉雙眼，手里緊緊握著一把劍。那劍沒有鞘，劍身上明晃晃的一道裂痕，雖不至崩折卻也難以忽視。

        紗帳外，正對床的方向坐著娃娃臉的高個子姑娘，一臉探究，卻不敢擅自去床邊查看，只好靠著椅背發呆。

        窗外天色陰沉，街上行人步履匆匆。忽地，外面傳來一聲尖叫，打破了清晨的寧靜。

        “……皓玄！”床上的人終于醒了，還是說著夢話醒的，聽這語氣，不像是什么好夢。

        該來的總要來，娃娃臉深吸一口氣，將紗帳掛起來：“霧隱前輩，您醒啦……啊哈哈……”

        尷尬的笑聲越來越低，逐漸停了。

        無他，只因這漂亮“姑娘”一開口竟是個男人的聲音。

        兩人面面相覷，神色微妙。

        “……”谷問柳道，“你認識我？”

        他以前是帶著弟子出過任務，但絕大部分時候都在天機宗周邊，在凡人中間的名氣雖大，全是靠著口耳相傳，真正見過他的人沒幾個，更遑論時隔多年還能認出來了。

        這“姑娘”怕不是仙門弟子，可哪家仙門能教出這種愛好奇特的弟子？

        娃娃臉干笑：“您可能不記得了，晚輩叫木逢春，和方慕源一起玩過�！�

        “……閑潭山莊譚山月的徒弟？”谷問柳想起來了，“你們是不是一起剃過靈芝的毛？”

        木逢春捂著臉：“都是小時候不懂事，過去的事情就別提了，哈哈……”

        “你怎么在這里？”谷問柳頗為意外，“還扮成……”

        “我我我，我是有原因的！”木逢春忙道，“晚輩本來是要去參加本次試劍大會的，路上……出了點意外，一路追著一股妖氣到了繁花樓，就……混進去了。”

        這個混進去的方式還真是別具一格，譚山月知道了怕是要氣死。谷問柳心頭一跳：“你昨日……”

        千算萬算，沒算出林皓玄就這么被發現了，還是以如此不體面的方式。

        “我不會說出去的！”木逢春眼神驚恐，牢牢捂住自己的嘴。

        看來是全看見了，谷問柳道：“……我不會殺人滅口的。”

        可是您這個臉色真的很可怕，木逢春心道。

        他沒話找話：“這把劍……是林師兄的吧？”

        木逢春和方慕源年齡相仿又合得來，一直是跟著叫林皓玄師兄的，剛說完，他就在心里抽了自己一嘴巴，你他娘真是哪壺不開提哪壺！

        “他……出了點問題，”谷問柳沒有生氣，轉移話題道，“我們離開后，方慕源如何？”

        這哪里是一點問題？這問題大了好嗎？被弟子強吻還能面不改色，木逢春對好友師尊的崇拜程度簡直直線上升。

        他撇撇嘴：“你們在試劍大會上消失后，阿源偷偷哭了好幾次，最后是墨白師姐把他揍、哄好的�！�

        “你說，我和他是一起消失的？”谷問柳蹙眉，這和林皓玄說的完全不是一回事。

        “是啊，”木逢春嘆氣，“晚輩當時年紀小沒去，還是聽別人說的，您和林師兄當眾消失后，天機宗和靈陽派都覺得是對方搞的鬼，大打一場，結了仇，放話老死不相往來了�！�

        大打一場？谷問柳忙問：“傷亡幾何？”

        “亡倒是沒有，傷我就不清楚了，不過……”

        “不過什么？”

        木逢春撓撓頭：“此事太過蹊蹺，有人說、說林師兄就是幽熒魔君，還……將您俘虜了，還有人說，你們本來就是一伙的，師徒一起修魔。”

        “……”谷問柳道，“誰說的？”

        “各種人吧，民間傳說，再加上某些人的推波助瀾，傳來傳去就變成這樣了�！�

        看著對方臉色逐漸變黑，木逢春急忙補充道：“不過都是些無稽之談罷了，你們失蹤前就有人遇到過帶著幽熒劍氣息的邪物，修真界是沒幾個人相信的，連說書的都不講�！�

        不，他們只是不敢在天機宗勢力范圍內講罷了，谷問柳想起自己羅浮鎮上的遭遇，簡直無語問蒼天，他不僅買了自己的同人本，在酒樓里聽說書的編排自己，更加丟臉的是親自向徒弟打聽自己的身份，還聽著那個戲精好一頓吹捧。

        奇恥大辱，難以接受。更可怕的是，這些閑得沒事干的人居然將真相猜了個八/九不離十。

        他臉色莫測，手指下意識摩挲著熾鴻。

        木逢春小心翼翼道：“林師兄不會真的……”

        “他是冤枉的，”谷問柳避重就輕，“試劍大會是個意外，我們是受了掌門密令，出來調查一些事情，需得避人耳目�！�

        對不起，師尊，谷問柳在心里懺悔道，只能讓你先背個鍋了。

        “那就好那就好，”木逢春如釋重負，“您有什么用得著晚輩的地方盡管吩咐�！�

        突然，外面響起敲門聲。

        谷問柳眼睜睜地看著木逢春清了清嗓子，用溫柔甜美的女聲應道：“誰呀？”邊說邊往門口走去，身段窈窕，步履嬌俏。

        久居深山的霧隱峰主：……我不理解，繁花樓有妖氣和大小伙子扮姑娘有什么必然聯系？

        ……

        聯系還是有那么一點的，女裝方便檢查尸體。

        昨夜繁花樓起火，剩下的房間不夠住，一部分人就被安排到了不遠處的客棧里。

        谷問柳在眾目睽睽之下竭力救火，被當成神仙一樣膜拜，眾人自然不可能讓他住在青樓這種腌臜之地，老鴇子親自給他安排了客棧最好的房間。

        本以為昨夜那場莫名其妙的火就夠嚇人了，沒想到，今日一早，有人悄悄地死在了自己屋里。

        死者是繁花樓的姑娘，尸身皮膚呈暗褐色，干枯的皮肉毛發緊緊貼著骨頭，眼眶肚腹深陷，一副骷髏架子模樣，像是脫水而死。

        美嬌娘們哪見過這種場面？嚇得尖叫不停，更有甚者直接就吐了。

        無虞城里的官府派了人來保護現場，隨行者里有位仵作，當場對尸體簡單檢查了一番。

        一夜之間將一個大活人變成這副模樣，怎么看都不是凡人能做到的，更像是妖魔作祟。官府中人也聽聞了昨夜的事情，急忙叫人去請仙君來捉妖。

        一直以來，修真界與凡人之間都井水不犯河水，各自守著自己的一畝三分地，偶爾因為不可辨明的人命案件有所往來，大部分時間也是各查各案，并無深交。

        屏退閑雜人等后，現場只剩下官差和兩個修士。

        木逢春差點被轟出去，還是谷問柳開口讓他留下幫忙才解決了麻煩。被趕走的其他姑娘一步三回頭，都有點羨慕地看著這個被仙君選中的“女子”。

        谷問柳權當沒看見，畢竟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至于木逢春本人，已經麻木了。

        有小輩在旁邊，怎么都用不著長輩動手。木逢春內心合十道聲罪過，揭開蓋在尸體上的白布。

        這兩人還好，旁邊的官差忍不住開始干嘔。

        谷問柳盯著尸體不言語，等他們嘔完了，淡淡道：“確是妖魔作祟，我會全力除妖，各位可以回去交差了�！�

        凡人看不出來，他卻能感覺到，這死尸身上不止一種氣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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