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劍飛至半空，方能看清如今無虞城內是什么情況。

        東南西北四個方向同時起火，熊熊燃燒的火焰走街串巷四處蔓延，濃煙滾滾，仿佛有意識地追著人們跑。哪里有人，火舌就舔向哪里，身上著火的人痛嚎著跑動，直至無力地倒下，燒成灰燼，他們經過的地方也燒了起來。

        四下哀嚎不止，焦尸隨處可見，人間煉獄也不過如此。

        火勢越來越大，馬上就要燒到附近的酒館了。谷問柳心道糟糕，此處火光一起，必會發生爆炸。他御劍飛過去，給酒館加了個避火結界。

        附近逃命的人們看見了，連滾帶爬聚到他腳下，哭喊著求救，甚至跪下給他磕頭：“仙君，您救救我們吧！……求您再下場雨救救我們吧！”

        “起來！”谷問柳打開酒館大門，“都躲進去！”

        人們爬起來爭先恐后地往里擠，生怕慢一步就被燒到，推搡間，人群外圍有個男子突然痛呼一聲，哀嚎著拼命甩手，他的袖子著了！

        谷問柳甩出數張驅火符，劈頭蓋臉朝那人打過去，終于趕在烈焰吞沒他全身之前救下了命，他那條胳膊卻是眼見保不住了。

        顧不得多看，谷問柳抬手，送出一陣風將他推入酒館，合上大門。火龍追著人群而來，繞過結界，向別處蔓延而去。

        “都呆在里面不要出來，靠門窗的酒壇放到里面去，遠離火源！”

        只靠他一人救不了無虞城，谷問柳安置好這群人，毫不猶豫地朝靈寶閣飛去。

        靈寶閣所在之處暫時還未被烈火波及，但火焰追著人們跑，不多時就會跟過來，若不采取措施，燒起來也不過是早晚的事。

        鋪子大門緊閉，外頭被逃命的人圍得水泄不通，谷問柳直接御劍從二樓窗戶飛了進去。

        二樓正好是這家靈寶閣的倉庫，掌柜的正著急忙慌指揮著伙計保護值錢貨物，讓他們拿好了就趕緊去窗邊等著。

        窗邊放著艘一尺長的木船，看似是個精巧的模型，實際卻是可以變大載人的靈器，水火不侵，正適合現在這狀況。

        谷問柳忽然闖入倉庫，忙著保護貨物的眾人愣了一愣，沒等他們反應過來，就見最值錢的凌云舟被這人搶走了，只留下一句“借寶物一用！”。

        動作奇快，余音繞梁。

        掌柜的急道：“唉！我怎么跟閣主交代啊？！”

        “強盜”早就跑遠了。

        谷問柳將凌云舟放出去，見人就往船上收。

        不到一個時辰，他架著凌云舟繞了大半個無虞城，船體也越變越大，塞滿了驚慌失措的凡人。

        無人可追，火勢逐漸慢了下來，停在原地，只剩東南方向還在蔓延。

        遠眺而去，那一處有靈力波動，顯見是有修士在救人。

        難道是木逢春？這小子怕不是沒來得及離開就被困住了吧？以他的修為自保尚可，救人卻是有些為難了，這烈火來得蹊蹺，仿佛有人在背后操控一般，不是那么好對付的。

        谷問柳催動凌云舟朝那里飛去，飛到近處發現遇上了熟人。

        孔南卿正揮著扇子驅趕火焰，身上衣物已經被烈火燎出缺口，白凈的臉上也滿是煙塵留下的黑痕。

        他只與這纏人的火焰打了個平手，暫時逼退了前進的火勢，臉上卻還是習慣性地掛著笑，仿佛這樣能給自己壯膽一般，配上他花里胡哨的裝扮，如此形象，唯有“落魄騷包”一詞可以形容。

        孔南卿的衣服是用自身雀羽化成的，谷問柳不由得想到了他變成禿毛孔雀的樣子。

        ……太慘了。

        他找了個空地停下凌云舟，招呼道：“上來！”

        “……五師叔？！”孔南卿的表情仿佛白日見鬼：“您怎么在這里？”

        “……一言難盡，”谷問柳道，“你先上來，此處百姓呢？”

        “哦，他們在……”孔南卿往身后看去，臉色突然凝重，“小白！”

        墨白正用她那把風廬傘護著眾人避開烈火，一扭頭卻發現一小簇火焰悄悄地繞過孔南卿往他身后燒去了。

        她順著火焰流動的方向一看，濃煙之下，有個滿臉黢黑的小孩子正不停地搖動一具尸體，哭喊著叫娘，淚珠沖得小臉上黑灰斑駁。

        那具尸體倒在一家客棧門口，看情形，是住在高處吸入了濃煙，下樓后暈厥又遭人踩踏而死，雙臂彎成一個擁抱的形狀，顯然是至死都護著懷里的孩子，才能保他安然無恙。

        孩子年歲尚小，不知逃命，還呆在原處指望著能把娘親喚醒。火焰如同一條毒蛇吐著信子游了過去，只待湊到近前便要咬住這不知死活的小東西，叫他也變作一堆飛灰。

        千鈞一發之際，墨白直接飛身過去將孩子提到懷中，就地一滾避開撲過來的火蛇，自己胳膊被燎了一下，雖未燒起來，衣袖卻破了，蒼白的皮肉燙得發紅起泡，血肉模糊。

        日光正盛，墨白身患怪病不可見光，風廬傘被留在原地護著百姓，她自己全無遮蔽之物，暴露在外的皮膚頓時麻癢起來，痛楚難當。

        她強忍不適抱起孩子打算躲回傘下，只聽孔南卿語氣驚慌地叫了一聲，抬眼望去，一件衣服當頭罩下來，眼前瞬間一暗。

        如霜似雪的嗓音自身旁傳來：“護好自己。”

        只是簡單的的四個字，墨白卻身形僵硬如遭雷擊，瞬間鼻腔酸麻，眼眶發熱。她想，這一定是幻覺，自己有多久沒聽到這個聲音了？

        谷問柳扯下孔南卿身上殘缺的外袍扔過去幫墨白遮擋日光，將一大一小兩個人帶回了凌云舟上。腳一沾地，他立即松手，轉身要去救風廬傘下的百姓，衣袖卻被拉住了。

        墨白一把扯下頭上的衣服，死死拉著救她回來的人：“師尊！”

        眼圈通紅，哽咽難忍，若叫天機宗其他人看了定要吃驚，霧隱峰上獨當一面的鬼仙子何時如此失態過？

        谷問柳心里嘆氣，面上不顯：“你先療傷，有事以后再說。”

        風廬傘是墨白護身用的靈器，沒什么攻擊力，雖能變大護著那群百姓，終究不是長久之計，再拖下去就擋不住了。谷問柳將凌云舟與那群人之間的火焰清理干凈，開辟出一條路來，收了風廬傘，讓他們也上船避火。

        裝了這么多人，凌云舟越變越大，此時已經找不到空地可以停了，只能遮天蔽日地浮在無虞城上方。

        等眾人各自站穩，谷問柳控制著凌云舟朝靈寶閣飛去。

        ……

        掌柜的和一眾伙計靈力低下，只比普通凡人略好一些，失了逃命工具，只能縮在二樓等著谷問柳回去接他們離開。

        誰料，凌云舟是回來了，強盜還要“借”別的東西。

        掌柜的肉疼道：“凌云舟用過就算了，碧水淵真的不能隨便外借啊。”

        這大火來得蹊蹺，只一味地追著人燒，邪氣四溢，普通的水效果有限，碧水淵卻正好可以克制它。

        碧水淵是修士用來養水生靈獸的，這東西里的水與普通的江河湖海不同，天生帶著靈氣，價值不菲，最要命的是這東西雖非孤品，數量卻也有限，還是一次性的，養靈獸的也要小心著使用盡量延長它的壽命，拿去滅火豈非肉包子打狗有去無回了？

        掌柜的只是個看店的，無權處理這么大的事情，更何況，這位白發仙君雖然昨日在店里買過不少東西，可也沒看出有多富，上下嘴皮子一碰就要借東西，萬一回頭拿不出錢來算誰的？

        他的拒絕雖不近人情，卻也不能說沒有道理，自古商人逐利罷了，為難一個下屬也沒什么意思。

        谷問柳正想著能拿什么東西做抵押，就見孔南卿搖了搖扇子道：“掌柜的，你也不想看著無虞城被燒成廢墟吧？”

        掌柜的道：“當然不想，我們已經給閣主發信求助了，他們一定會派救援來的。”

        孔南卿道：“事急從權，等救援到了，這里恐怕早已變作一片焦土，以天機宗之名作擔保可否借碧水淵一用？”

        “這……”掌柜的略一思量，道，“可以，但你們得給我個信物。”

        “這個好說。”孔南卿自腰間取下玉牌遞過去，“我乃天機宗盧岐長老門下弟子，玉令為證。”

        “……”谷問柳心道，很好，瓊玉峰的有得頭疼了。

        拿了抵押物，掌柜的從暗格里取出一只琉璃瓶，小心地遞過來，生怕砸在自己手里。

        磨磨蹭蹭的，多一分耽擱就多一分損失，谷問柳拿了東西就走，將強盜風格貫徹到底，只留下背后掌柜的“小心點”的呼喊。

        不幸中的萬幸，無虞城中大半建筑以磚石為主，減緩了火焰蔓延的速度，尚未造成大范圍的坍塌。

        谷問柳御劍飛至半空，將碧水淵瓶口朝下對準起火處。

        瞬間，清透的泉水傾瀉而下，在陽光下波光粼粼，靈氣十足，僅是站在旁邊便讓人感覺呼吸舒暢，減緩了濃煙帶來的嗆意。

        谷問柳帶著琉璃瓶繞城一圈，見火就滅，耗費了兩個時辰終于將剩余的火焰一一澆滅，瓶中的碧水淵也只剩了個底。

        廢墟之上猶可重建家園，這滿地的焦尸殘軀卻不能恢復原樣，經此一劫，無虞城中至少沒了過半的人口。尚且活著的人們聚在一起，茫然四顧，不覺痛哭出聲，他們還活著，親朋好友卻死的死傷的傷，平白無故的一場災火就這樣毀了他們的家園。

        城內哭聲震天，谷問柳負手立于劍端，神色平靜。

        他腳下就是恒運客棧，有結界護著，保存得很好，沒有受到一點傷害。

        谷問柳卻不敢進去了，這是無虞城中第二次起火，每一次都正巧趕上他教訓林皓玄的時候。

        他不知是林皓玄在暗地里做了手腳，還是幽熒魔君的屬下想幫主人出氣，甚至直到現在都沒有找到縱火之人。

        谷問柳無法直接去質問，若此事并非林皓玄所為，他的懷疑將會是又一把插在對方心上的利刃，這孩子會被推得離正道越來越遠，幽熒劍的控制會更加難以拔除。

        “五師叔。”孔南卿循著蹤跡找過來了。

        差點忘了，這一頭還得處理。谷問柳不動聲色地轉過身，道：“傷者都安排好了？”

        孔南卿道：“都安排好了，正在救治，小白她……”

        “我去看看她。”谷問柳順水推舟帶著孔南卿離開了這片地方，幽熒魔君之事，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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