傷者都被暫時安排在一處空地上，離靈寶閣不遠，方便隨時拿藥救人。城內還活著的大夫全在此處了，正馬不停蹄地幫人包扎傷口。

        大部分傷者都是磕碰或踩踏所致的外傷，真正被火燒到或被煙嗆倒還能活下來的少之又少。

        眾人臨時搭了幾個棚子安放傷患，墨白也懂醫術，手臂上纏著紗布幫他們取藥，看顧病人。她本就膚色蒼白異于常人，此時勞累再加受傷，臉色更是陰郁，淺色雙眸含著兩汪淚，輕咬下唇，生怕自己哭出聲來。

        谷問柳將風廬傘遞過去，道：“你不要哭。”

        他向來不擅長安慰人，更不知該如何解釋自己莫名其妙失蹤五年之久，只好干巴巴地說了這么一句。

        墨白接過傘收進儲物囊，低頭擦凈淚，行了一禮：“弟子見過師尊。”

        谷問柳虛扶一把，道：“為師從前說過，不必多禮。”

        提起以前，墨白終于忍不住道：“師尊，你既然還活著，為何不回家？我和阿源一直在找你們……”

        “為師有要事需得暗中調查，只能隱姓埋名。”谷問柳故作高深道，“你也長大了，要明白有些事不告訴你是為了你好。”

        這話說了等于沒說，他自己也心虛，但一時半刻找不出別的理由，只好這么搪塞。

        幸好，墨白和小時候一樣聽話，沒有追問到底什么事需要堂堂霧隱峰主調查五年之久。她直接換了個話題：“師尊，你在這里，那師兄呢？”

        谷問柳：“……”

        難道要說你師兄不僅修魔還被你師父我藏在了客棧嗎？

        “咳……”他道，“你師兄還有事要處理，過些日子會回來。”

        能騙一日便是一日吧，才久別重逢就得知自己心心念念的親人踏上了歧路，這孩子會受不了的。

        墨白比林皓玄晚拜師一年，當時年紀僅有九歲，還是個體弱多病的小姑娘，谷問柳不夠細心，全靠林皓玄照顧，她的身體才慢慢好起來，只是先天不足的怪病卻無法根治，不能曬太陽。

        雖說是師兄，墨白卻是把林皓玄當成親哥哥依賴的，反倒是身為師尊的谷問柳，墨白對他更多的是敬愛而非依賴，不過這也不能怪她，畢竟谷問柳自己喜歡清凈，平日里寡言少語冷著臉，令人不敢冒犯。

        當年的小姑娘一眨眼就長大了，谷問柳看著她弱不禁風還堅持救人的樣子，心里五味雜陳，墨白從小就體弱多病，這幾年在霧隱峰上還得照顧方慕源那個哭包，也不知道怎么過來的。

        這個棚子里的傷患情況穩定了，墨白準備去其他棚子里看看，剛起身卻一陣頭暈目眩，扶著椅子站穩身體，搖了搖腦袋。

        谷問柳發現她情況不對勁，道：“你怎么了？”

        墨白道：“師尊，我好難受……”

        說著，她就一頭栽倒暈了過去，兩頰蒼白的皮膚燒得通紅，眼下泛著青色。

        谷問柳將墨白扶起來靠墻坐下，隔著衣袖摸她的脈，一摸之下，眉頭緊鎖·。

        他解開墨白手臂上的紗布，之前被灼傷的地方依舊一片血肉模糊，傷情絲毫未見好轉，反而隱隱泛綠。

        “小白，這藥……”孔南卿拿著藥缽進了棚子，定睛一看發現墨白靠在墻邊，急忙跑過去，到了跟前卻又停下腳步，規規矩矩地朝谷問柳行禮。

        行完禮，孔南卿忙問道：“五師叔，發生了何事？”

        谷問柳道：“火里有毒，你去將所有被燒傷的人安置到一起。”

        聽了這話，孔南卿臉色一變，道：“是。”說罷，盯著墨白看了看，匆匆走了。

        谷問柳瞥一眼他的背影，垂首為墨白輸送靈力，壓制她體內順著經脈游走的毒性。

        ……

        被燒傷的連同墨白在內共有四人，都被帶到了靈寶閣臨時空出的一間屋子里。

        其余三人都是普通百姓，除了那個胳膊被燒廢的男人情況比較嚴重，另外兩人都是小傷，且都清醒著。谷問柳一個個查看過去，臉色越來越差，這火里的毒竟是專門針對修士的，雖然對普通人也有毒性，但發作緩慢，反倒是對修士，靈力越盛，毒性越強。

        墨白天生體質特殊，平日里就需吃藥調養，最怕的就是這類火性奇毒，相較之下，她反而成了情況最復雜的那一個。

        傷口的毒需得清理，可琉璃瓶中的碧水淵所剩無幾，便是搜刮凈了也只夠救墨白一人。其余三個凡人還在旁邊等著治傷，傷情較輕的兩人尚可等待，那個沒了胳膊的已經痛得暈過去了，再拖下去恐怕小命不保。

        谷問柳手里摩挲著琉璃瓶，道：“店內可還有碧水淵？”

        掌柜的道：“仙君，非是我見死不救，此物珍貴，店內也只有這一件，用完就沒了。”

        想來也是，無虞城內的靈寶閣只是一處普通分店，這種昂貴的貨物不會準備太多，沒人買，放著只能積灰。

        谷問柳看著面前的四個傷患沉默不語，呼吸微沉，不動聲色地嘆了口氣，實在是想不通，為何自己總是處于這種進退維谷的境地？

        他垂眸看向手中的琉璃瓶，終于下定決心，站起身來準備救人。

        孔南卿張張嘴，欲言又止，墨白這時卻醒了。她臉色依舊奇差，嗓音也沙啞：“師尊，先救他們。”

        谷問柳看她：“你不怕？”

        “不怕，”墨白虛弱地笑笑，“修道先修心，眾生當為首。師尊教誨，弟子謹記于心。”

        谷問柳閉了閉眼安定心神，不再猶豫，開始為那個燒毀胳膊的傷患清理毒性。這毒對凡人作用較輕，清理完傷口，再加以內服，剩下的碧水淵將將夠救這三個人。

        墨白已經開始發高燒了，又昏睡過去，火毒傷引得她自身的病發作起來，須得服用平日里帶在身上的藥。

        谷問柳找了一位在火災里救下來的姑娘幫忙，可她翻遍了墨白的衣服都沒找到藥。那藥是盧長老專門根據墨白體質配制的，別處買不到，她身上沒有或許是吃完了。

        谷問柳握緊手中的琉璃瓶，凝眉不語。

        孔南卿卻拿了玉瓶出來，里面正是墨白平日服用的那種藥：“小白身體弱，我早就防著這狀況呢，有備無患嘛。”

        谷問柳接過藥給墨白服下，道：“這些年，多謝你對她的照顧。”

        孔南卿道：“……咳，五師叔言重了，照顧師妹本就是我分內之事。”

        他好像很熱的樣子，不停地搖著扇子，兩縷額發隨風亂飄，飄進嘴角，又悄悄地用手指勾出來，耳根染上一抹緋色，襯得雀羽耳飾分外翠綠。

        谷問柳看得有點好笑，打發他出去幫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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