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哭了一會兒，就趴在桌子上睡著了，其實她也不清楚到底睡著了沒有，過了不知道到底多久，她聽見母親走進她房間的聲音。

        鄔安生用胳膊眼睛蹭了一下臉，才抬起頭來，打算裝作只是剛剛睡醒的樣子。

        鄔母看了她一眼，“成績也出來了，馬上就報志愿，你打算考哪個大學？”

        鄔安生非常討厭他們這種明明說好了又變卦，看上去像是商量其實早就決定好了的態度，好像是關心她的想法，其實早就連以后她在哪工作都想好了，所謂的已經找好關系就等畢業的醫院，早在高考之前鄔母就跟所有人說她以后決定學醫，她鄔安生自己想學醫，是她自己喜歡。

        鄔安生從心底覺得惡心，之前她一直不把這些話放在心上，是因為她對自己有著明確的規劃和堅定的目標，她壓根兒不理睬她媽在外邊怎么說。

        但現在成績擺在這兒，你們一定很高興吧。她現在看著母親的臉，心里有著排山倒海的怒火，“我說了我要去北京。”

        鄔母還沒說什么，鄔父的聲音就從房間外傳了進來，“我們以為你至少能考六百四十分，才說同意你去北京，你看看自己這個分數，你現在連省內的985都要上不了了，你現在還有臉說去北京？”

        鄔母拍了拍她，說道，“行了，別說了，不去就不去了唄，就在咱本地學個醫，家附近當個醫生挺好的，結了婚每個周都還能回家一趟。”

        鄔安生看著鄔母的眼睛，她的那個眼神里寫滿了不解和痛苦，她走上床把被子蒙過了頭，不帶任何感情的地說了一句，“出去。”

        鄔母只好走出房間門，剛關上門，她就聽見鄔父帶著怒意的聲音穿透門和被子清楚地傳進耳朵，“她這是什么態度，考那么差是不是她自己考的，還想去北京，也不看看人北京要不要她。眼高于頂，以后沒什么好下場。”

        鄔安生在被子里清晰地聽著那些話一個字、一個字爭先恐后地進入耳朵。

        心里想著：我要是再仔細一點兒，哪怕再努力一點兒就好了。

        這都已經是后話了，每天睡三個小時都不夠努力，那什么才叫努力？半路猝死嗎？現在沒達到自己的要求覺得自己還不夠努力，在那三百多個日夜里，她卻有多少次因為逼自己太緊而險些撐不下去，她心里怎么會不清楚，她已經做出了最大的努力了。

        “她一時間沒反應過來，你快少說兩句吧。”她聽見鄔母把鄔父推進了房間，關上了門。

        她就這樣待在房間里兩天沒出來，靠著房間里剩下的一些面包和礦泉水生活，她實在不想出門面對她父母的臉，她甚至覺得那未必有死神的臉可怕。

        那是隔斷她與夢想最硬的一道閘門。

        第三天早晨，她還昏昏沉沉地躺在床上，鄔父罵罵咧咧地聲音就劈頭蓋臉地把她砸醒，“她是打算怎么著，不活了？不活了早說啊，趕緊去死啊。”

        她心里咯噔一下，畢竟是從小被她爸揍大的，多少還是帶點條件反射。

        “你行了啊。”她聽見鄔母敲了敲她的門，“安生，你手機不是不太能用了嗎，正好現在高考也結束了，咱們今天去買新手機吧？”

        她其實想拒絕，但是她覺得她要是再說不，她爸可能就真的沖進來揍她了。

        她換了衣服，出了房間。

        短短兩天，她可能又瘦了三四斤，她從鄔母的眼神中看出了一絲擔憂。

        鄔安生心里一緊，眼睛一酸，好似有說不出的苦澀。

        在車上，他們前半段無話，直到鄔父下車說先去手機店看看的時候，鄔母看了她一眼說，“你現在是想明白了吧，就學個醫挺好的。”

        不說這話還好，好像輕飄飄一句話又點燃了她心底的炸藥桶，她把頭瞥向車外，“如果能在北京學醫我就學，要么就別想。”

        他們到底是從哪里推斷出她想明白了的？

        “但是你現在這成績確實是去不了啊。”

        鄔安生沒做聲，任憑她媽說什么，她連看都不看她一眼，她打心眼兒里覺得好笑，原來這夫妻倆是想著買個手機把她打發了，讓她乖乖留在這個破地方。

        她甚至都差點想輕輕笑出聲來。

        下車走進手機店，她什么話也沒說，就點頭說都行，擺出一副死魚臉，連店員都有點難堪。

        鄔安生其實最后也不知道她到底拿了個什么手機回家，她一回到家就把新手機隨手放在了客廳的桌子上，一句話沒說就徑直走進了自己的房間。

        她聽見她爸爸又在外邊喊，“都這樣了還不滿意？給她買了個新手機花了兩千多，我才用一千多的，你那個才八百，她到底想怎么樣？”

        鄔安生坐在床上，邊笑邊流淚，她突然不知道到底是自己更慘還是沒什么見識的父母更可悲，她就那么靜靜地坐著，看著鏡子里狼狽不堪的自己。

        太丑了，眼睛腫的不成樣子，瘦的跟個病秧子似的，雙目無神，渾身散發著陰騭地氣息，反正怎么看都不像是一個18歲風華正茂的女孩子。

        過了不一會兒，鄔母拿著她的新手機進來，“把你的卡換上吧，這顏色是丑了點，但是也不少錢，肯定不會再卡了。”

        鄔安生沒動。

        “你到底為什么一定要去北京？什么事兒都好商量，你也不要這么偏激。”

        鄔安生終于動了動她麻木的脖子，轉頭看著她可悲的母親。

        “不然呢？留在這個小地方，繼續過和你們一樣這輩子見不了什么世面的日子，和你一樣結婚生孩子，做個在家里大氣都不敢出的女人嗎？”

        鄔母愣了一下，出聲說道，“咱們這里也算是一線城市啊。”

        鄔安生冷笑一聲，“照這個狀態發展下去，過不了多久，就成二線三線了，一個沿海城市發展成這樣，已經是非常丟人的了。”

        “你就這么想離開爸媽嗎？”鄔母眼神里充滿了悲傷。

        “我是去北京上學，又不是去非洲打仗，我為什么一定要留在你們身邊？你又為什么不留在我外公外婆身邊，只有逢年過節回去一次？”

        “那小地方沒什么工作機會，我才來這里的。”鄔母爭辯道。

        “我也一樣，我不想留在這個小破地方了，別跟說這個地方有多大，一代人有一代人的想法，在你眼里這是個好地方，在我眼里，這個地方就是不行。”

        沒等鄔母說什么，鄔安生又接了一句，“我不是一個攀比的人，我從來沒跟同學攀比過什么。”

        她拿過那個新手機，“按照咱們這個城市發展的速度，我身邊同學的手機確實沒有四千以下的，衣服也不需要穿四五十的，平時衛生紙也不需要用卷紙，酸奶也不需要喝一板八個打折還送杯子的，就連吃個方便面，我也都是聽別人說有多好吃，湯有多好喝。”

        “可是為什么，你以前從來沒說過你想去北京？”

        她輕輕笑了一下，說話間都露出可悲的語調“媽，我知道你們也不容易，你們已經把能給的最好的都給我了，所以你見我什么時候問你們要過什么呢？我從來都沒有，我現在只不過是不想再過這種生活，我靠我自己還不行嗎？”

        “可你去北京就一定能過得好嗎？多少人養不過自己，住也沒地方住，吃也吃不好，你就想去過那樣的日子？”

        “你憑什么就認為我一定不行？”

        鄔母嘆了一口氣，“今天下午有一個專家的講座，關于報考志愿的，如果真有機會的話，那就再說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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