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第17章
安娜回過頭,發現那是一位年紀看上去在四十歲左右的貴婦。
她的臉龐對于安娜來說其實很陌生,但一對上那頭金色的頭發和紫色的眼睛,就該知道這是奧蘭多家族特有的標志。
即使安娜和她的見面次數寥寥無幾,也該認出她就是奧蘭多公爵的姐姐。
——因為嫁給奧蘭多家族的世仇而被老公爵逐出家族的姐姐。
瑪麗蓮·奧蘭多。
安娜不作聲,同時在打量著她。
瑪麗蓮是嫁給了愛情的那一類女人。
但正因為如此,她當年出嫁的時候,老公爵甚至連嫁妝和婚服都不肯給她準備。
安娜從那些細節之中已經不難看出,她和她的丈夫就算彼此相愛,也肯定受盡了來自生活的苦難。
畢竟兩家都是世仇,那么他們的婚姻絕不會是一帆風順。
聽萬事通先生說,拉斐爾一直在暗中資助她的姐姐,以便不讓她太過窘迫。
安娜看出來了,瑪麗蓮夫人的確窘迫。
她連手上的戒指都是來參加安娜婚禮時戴過的那一只。
瑪麗蓮渾然不覺安娜挑剔的打量,她欣喜地上前,注視著文森特。
“這就是希金斯的孩子嗎?他長得真美啊。好孩子,我是你的瑪麗蓮姑媽啊。”
安娜禮貌地掛住了微笑,示意文森特向瑪麗蓮打招呼。
文森特剛想開口問好,就被瑪麗蓮猛地抱住了。
她吧嗒吧嗒地親吻著文森特的臉頰,脂粉的香氣一瞬間就包裹住了他。
文森特傻住了。
他把求救的目光看向安娜,安娜只當作看不見。
這是個很好的社交工具,不用白不用。
瑪麗蓮裝模作樣地抱了他一會兒就放開了他,轉而湊上來,抱住了安娜的胳膊。
“親愛的安娜,聽說你前些日子去找了拉斐爾?”
來了,她果然就是奔著這個來的!
安娜垂下眼睛,痛苦不已道:“是的,如你所見,我是去向他借錢的。”
瑪麗蓮的臉上閃過一絲不快。
很簡單,拉斐爾手里的錢就這么多。安娜分走了,她能得到的就會更少。
“你明明靠著希金斯的遺產就能過得很好,不是嗎?”瑪麗蓮笑著問,“還是說,生活上有了麻煩?”
安娜更加沉重地嘆氣,這回她沒再掉眼淚,只是很有本事地紅了眼眶。
“我不知道希金斯生前就把他的財產揮霍一空,為了維持莊園的運轉,只能逼不得已地向拉斐爾求助。”
瑪麗蓮瞇起了眼睛:“可是,你們不是很恩愛嗎?他生前揮霍的財產,你竟然在他死后才知道?”
她的目光落在了安娜的身上。
“還是說,你們只是在假裝恩愛?”
瑪麗蓮早就找過了萬事通。
她知道安娜在和奧蘭多公爵結婚前有個舊情人,叫彼埃羅·佩特拉。
他們明明快要訂婚,安娜卻突然向他提了分手,并在三個月后嫁給了奧蘭多公爵。
這中間的感情轉變得太快,讓瑪麗蓮不能不懷疑安娜其實另有隱瞞。
她懷疑安娜并不愛自己的丈夫,更懷疑奧蘭多公爵的死因。
在打獵中溺水身亡?
即便奧蘭多公爵真的不會游泳,安娜也該立刻去尋找救援才對。
可在萬事通那里,瑪麗蓮聽到了另一個答案:
安娜只是坐在橋上,號啕痛哭。
——仿佛她早就料定了他的死亡。
當然了,瑪麗蓮并不在乎弟弟的死亡。
她當初既然敢背叛家族,為了愛情和奧蘭多的世仇結婚,就表明了她對親情看得極其寡淡。
就算安娜在奧蘭多公爵里的飯菜下了一盎司的托法娜仙液或者毒參汁,她都不會在乎的。
她真正在乎的,是奧蘭多家族的資產。
奧蘭多公爵開啟了海上淘金,用航海貿易將各個國家緊密地聯合在一起。
船上載滿了金幣和寶石,沒有人不想來分一杯羹。
奈何她早早地就與家族決裂,除了拉斐爾,她和另外兩個兄弟的關系其實并不好。
當然也就無法插手家族的生意。
她只能和她的丈夫相依為命,但愛情是嬌弱的,它只能被金錢富貴滋養著。
貧窮的家庭沒法產生愛情,只能產生絕望和仇恨。
她一直在等著一個機會。
求拉斐爾什么時候能拉她一把,能拉她的丈夫一把。
好讓他們也能夠沾點家族生意的油水。
——她明明就快成功了。
然后,奧蘭多公爵死了,不知道從哪里鉆出來了一個私生子。
盡管瑪麗蓮不想承認,但那雙紫色的眼睛簡直就是貨真價實的血緣紐帶!
拉斐爾和她的關系雖然好,但他和奧蘭多公爵的關系只會更親密。
在背叛家族的姐姐和唯一的私生侄子之間(順道一說,這兩個選項都不怎么好看)
他只會選擇那個私生子!
瑪麗蓮深感絕望,只能想方設法地找出一切的破綻和漏洞,試圖擊潰安娜和那個被她牢牢握在手里的孩子。
她起初想懷疑那個私生子的血脈不純,但那雙紫色眼睛根本做不了假。
后來,她又找到萬事通先生,打聽出安娜的舊情人,想辦法安排他和拉斐爾見了一面。
本來!
拉斐爾就快被她說動了,但安娜突然坐著馬車去見了他一面!
這女人不知道用了什么方法,就把她那個愚蠢的弟弟騙得暈頭轉向。
他不僅重新相信了她,甚至還給了她更多的錢!
瑪麗蓮有的時候真的懷疑拉斐爾的腦子里進了太多海水,說不定就是在海上航行得太久,船上又沒有女人,給他一只穿衣服的猴子,他都會沖上去給它剝香蕉!
真是見鬼了!
今天博爾特親王就行了舞會,為了慶賀他的小女兒十二歲的生日——從今天開始,她就有資格和那些貴族公子哥訂婚了!
瑪麗蓮本來抱著僥幸心理,帶著自己的大兒子想要來碰一碰運氣。
但是這個該死的安娜又出現了!
她帶著那個漂亮的私生子,就像牽著一條名貴的狗一樣,恨不得把他顯示給所有人!
更可怕的是,博爾特親王的小小姐居然又一次上了安娜的當!
這小丫頭顯然沒見過世面,完全沒看出來這個私生子的肚子里其實沒多少墨水,她光盯著那張漂亮的小臉蛋看。
這讓她的兒子多余得像一根衣帽架!
瑪麗蓮百思不得其解,安娜是不是給他們都下了迷藥?
否則這群蠢貨怎么能一次又一次地跳進她的陷阱里,躺上她的燒烤架?
眼看著安娜又要把她豢養的小寵物推銷給更多的權貴——也許他是奧蘭多家族的繼承人,但瑪麗蓮一眼就看出來他對安娜簡直是百依百順。
她不得不搶先一步,攔住了她。
表面上對她笑吟吟地打招呼,卻又在暗地里使勁地給她放點勾子。
安娜不動聲色。
果然,瑪麗蓮沒有拉斐爾那么好糊弄。
對于瑪麗蓮的提問,她強忍著眼淚:“我一直都把希金斯當做是我的依靠,所以我在結婚后也從未過問家里的賬務——是啊,我也希望我們沒那么恩愛,否則我也不會直到他死后才知道有這個私生子的存在!”
她垂下眼睛,淚珠一顆一顆地滾出了眼眶。
不少賓客聞聲都看了過來,為了不讓別人誤會自己是在欺負安娜,瑪麗蓮不得不掏出手絹給她擦眼淚。
“別哭了,我這個弟弟的確是個混蛋!”
“瑪麗蓮,你真好。”安娜眨巴著眼睛,看著她微笑,“我現在幾乎是走投無路,只有拉斐爾肯幫我。現在好了,瑪麗蓮,你也站在我這一邊。謝謝你。”
“……”
瑪麗蓮一時語塞,這不是她的本意。
但安娜哭得那么可憐兮兮的,她除了安撫她毫無辦法。
安娜哭起來的后勁挺大。
瑪麗蓮焦頭爛額地哄了她半天,才令她止住了哭泣。
最終,這場小鬧劇被安娜淚如雨下的一句“我有什么辦法,我還是很愛他”為結尾收場。
毫無破綻,無可挑剔。
為了轉移話題,瑪麗蓮只好看著一旁的文森特笑道:“這孩子很緊張呢。”
安娜跟著道:“誰說不是呢?”
她頓了一下,壓低聲音。
“說實話,親愛的瑪麗蓮,我都沒有把握能把他教導成一個真正的紳士。”
瑪麗蓮聽到安娜的話,飛快抬起了眼睛。
“怎么?”
她早就聽到萬事通先生說過,這孩子的資質不太好,但她更想聽安娜親口說出來。
安娜輕聲道:“唉,這孩子的天份實在太差,我都不知道該如何教導他!”
她裝作愁眉苦臉的樣子,一邊偷偷去看瑪麗蓮的表情。
后者聞言,果然裝作吃驚的樣子:“那該怎么辦?你要換一個家庭教師嗎?”
安娜搖了搖頭:“這哪里是家庭教師的問題!”
她當然看到了瑪麗蓮的小表情。
安娜想,自己必須讓瑪麗蓮對文森特放松警惕,讓她覺得文森特未必能通過那三年的考驗。
否則,文森特越優秀,瑪麗蓮就越會把他視為眼中釘。
人總是貪婪的,如果她得知本該落到自己手里的生意被某個不知道從哪里冒出來的私生子全部奪走,她也不會甘心的。
將心比心一下,安娜覺得瑪麗蓮也不會甘心。
彼埃羅·佩特拉這個倒霉的舊情人不過只是第一步而已。
說不定,她以后還會暗殺文森特。
為了保住這顆籌碼,安娜只能唉聲嘆氣地各種貶低文森特,盡量把他說得一文不值。
這倒霉孩子當然不知道安娜只是在用計說事,安娜說話的期間,他頻頻地抬頭看向安娜,臉上是一副欲言又止的表情。
如果不是安娜死死地握住了他的手,他估計會當場反駁她的!
哦不對,文森特的性格,他應該不會駁斥她。
他只會可憐兮兮地問她:“夫人,我到底做錯了什么?”
哦,那也夠麻煩的了!
到最后,安娜已經開始喋喋不休地開始了抱怨,她把那些話反復地說,說到瑪麗蓮臉上的笑容都開始變得僵硬。
最后她終于坐不住了,趁著安娜說話換氣的空檔,她找了個由頭,起身告辭了。
臨走前,為了顧全體面,還說了一堆好話。
等瑪麗蓮離開后,安娜才松了一口氣。
她放開文森特的手指,指使他去給自己倒杯酒了。
真是令她費心的孩子,要她花那么多精力來保住——希望他能給她帶來多多的收益,不至于讓她人財兩空!
文森特很快就去倒了一杯葡萄酒遞給她。
安娜將酒一飲而盡,而后心滿意足地拍著他的肩膀說:“走吧,我還得把你引薦給那些權貴呢!”
文森特沉默了一下:“夫人,您真的對我很失望嗎?”
他想,他真的已經足夠地盡心,足夠地努力了。
無論是博爾特小姐還是瑪麗蓮姑媽,她們看見他都會露出欣喜的表情。
但夫人,她對自己永遠都只有挑剔。
他好像從來沒有見過夫人真正地笑過。
……他不知道該怎么辦了。
“哈?”
安娜愣了一下,她看向文森特,后者隱忍地垂下眼睛,長長的睫毛不遺余力地在臉上投下一片濃重地陰影。
安娜有一瞬間有些無言。
這孩子在做什么?賭氣嗎?
他還敢賭氣?
誤解了文森特的安娜有一瞬間很火大。
“看著我!”她呵斥道,隨后掐著他的下巴迫使他抬頭看向自己,“我為了保護你已經足夠盡心盡力,你還想指責我些什么,孩子?別忘了你的身份!”
文森特輕輕地點了一下頭:“……我明白,夫人。”
“你最好收起這幅表情。”安娜點著他的胸口,“別告訴我你不會偽裝,你從前是如何諂媚那些奴隸主的,今天就要如何去諂媚那些權貴!”
文森特本想說自己不知道如何諂媚,他向來是在斗獸場搏命的那一個,就要活著走出那里,就能取悅到在他身上砸了錢的奴隸主。
倒不如說,夫人是最難取悅的那一個。
她想要錢,但他偏偏沒有錢。
無能為力。
但他還是認真地點了點頭:“我會的,夫人。”
“……”
安娜剛說完那些話話就開始頭疼了,她現在只想再去找杯酒過來。
沒辦法,面對這樣無辜的、柔軟的、鄭重其事的表情,她沒法苛責更多。
天啊,看看她又干了什么?
她本來沒想和文森特發火,可能是她和那些人周旋得太久,付出了太多精力,而回報卻要三年以后才看得到。
不知道是哪本書上寫過,只有弱者才會向更弱者傾斜怒火。
——她是這樣的弱者嗎?
安娜有些茫然了。
最終,她長長地嘆了一口氣:“走吧。”
“好的,夫人。”
她想了想,握住了文森特的手——以一種柔和的力度,以一種妥協的態度,以一種引導的姿態。
他的手有些冷。
而她已經出了滿背的汗,也許還有冷汗。
她牽著他,他們一同走向了那群衣著華麗的權貴們。
今晚還很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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