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第26章
隨著馬匹離莊園越來越近,文森特發現那個會燦爛地大笑、張揚而明媚的安娜一點一點地枯萎下去。
她開始變得泫然欲泣,搖搖欲墜。
他微微一怔,剛要說些什么,安娜已經先一步地哭出了聲。
拉斐爾早就已經聞聲趕來,按理來說,他是菲爾思的長輩,菲爾思應該管他叫拉斐爾舅舅。
安娜小聲地啜泣著,她像一只中了槍的鳥,緩緩地墜落下去。
拉斐爾扶住了她,他的表情顯然很不快,但他壓低了聲音:“你為什么會想要騎馬?安娜,你瘋了嗎?作為一個公爵夫人,你就是這么維持奧蘭多家族的顏面的嗎?”
安娜咬著嘴唇不吭聲。
博爾特小姐已經先一步地站了出來,看得出來,她很愧疚。
尤其是在看到安娜發髻凌亂、楚楚可憐的模樣之后。
她小聲地道:“請您責怪我吧,拉斐爾先生,是我執意要邀請夫人騎馬的。”
拉斐爾當然不可能真的去責怪博爾特小姐,除非他想要和整個王室翻臉。
國王陛下沒有女兒,他尤其寵愛這個侄女,拉斐爾當然也應該知趣。
于是他緩和了語氣:“這到底是怎么回事?”
這話一出,立刻就有好幾個人跳出來指認菲爾思:“是他,他拍了夫人的馬。”
菲爾思被人指認,臉色也白了,他當然不會承認,只是矢口否認:“我不是故意的,我當時手滑了一下,拉斐爾舅舅,您應該相信我。”
拉斐爾冷冰冰地看了他一眼:“你該學著少說點話。”
菲爾思臉色一白,立刻不吭聲了。
他轉向安娜:“還要緊嗎?”
安娜含著眼淚,卻仍然努力掙出一個微笑來:“不要緊的,抱歉,我令奧蘭多家族蒙羞了。”
拉斐爾嘆了一口氣:“算了,那并不是你的錯。”
安娜還要再說什么,她的身形突然一個踉蹌,拉斐爾立刻扶住了她。
他低垂著眼睫:“你還好吧?”
安娜含著淚,努力地掙出一個小小的笑來:“我沒關系,能扶我一下么,拉斐爾?”
他微微頷首,轉而向趕來的管家說:“領著各位小姐和少爺們去前廳喝茶吧。”
“好的,主人。”
安娜雖然故作嬌弱地被拉斐爾攙扶著,但腦子卻轉得飛快。
瑪麗蓮在嫁給奧蘭多家族的世仇后,就和家族斷絕了往來。
但拉斐爾居然還肯偷偷地給她錢用來維持她的生活開支,這就說明他和瑪麗蓮的感情必然很好,好到甚至能夠讓他無視姐姐對家族的背叛。
他是個重情重義的老好人,這就意味著哪怕出了菲爾思這件事,他也不一定會對瑪麗蓮進行問責。
安娜此刻如果選擇咄咄相逼,只會讓結果適得其反,甚至讓拉斐爾產生逆反心理。
她能做的,就是把一切過錯都攬在自己的身上,她越退讓,越可憐,拉斐爾才有可能會把天秤偏向于她。
打定了主意的安娜輕聲道:“拉斐爾。”
“嗯?”
“今天的事,全都怪我。”安娜含著眼淚,努力地笑著,不讓眼淚掉下來——她知道現在這幅表情有多絕,任何男人都逃不掉,“也請你不要怪罪菲爾思,他畢竟還是個年幼的孩子,說起來,也是我不自量力。”
“你今天為什么要騎馬,真是博爾特小姐攛掇的嗎?”拉斐爾沉默了半晌,問話中透著一點懷疑。
博爾特小姐出身高貴,怎么看都不像那種嚼舌頭的鄉野婦人。
安娜等的就是他問出這句話!
她低下頭,細聲細氣道:“你該明白的,拉斐爾,我雖然嫁給了你的哥哥,但他從來不讓我插手家里的事務,也很少讓我出去社交。”
她頓了一下,強調了這個重點。
“我知道他是很愛我才這么做的,我也愛他,所以我不會怪他。但是文森特,他畢竟是個男孩子,還是奧蘭多家族未來的繼承人,他得有自己的社交生活。”
拉斐爾沉默了半晌,澀聲道:“你的意思是……”
安娜重重地點了一下頭:“他的出身不好,很難融進去,所以這一點必要的犧牲也是值得的。”
“……”
拉斐爾徹底地沉默了下去。
他注視著安娜,面前的女人看上去已經快要哭出來了,她在馬背上顛簸的時候,一定是驚慌而又恐懼的。
也是,維多利亞的女人們就沒有一個能夠騎馬的。
她今天干出這么多出格的事,指不定還是能為了讓文森特更好地融入那個圈子。
但她現在為了他和瑪麗蓮的關系,卻還要故作輕松,一遍遍地說著“沒關系”
“拉斐爾,請你別因此遷怒菲爾思,也不要和瑪麗蓮產生任何齟齬。”安娜小聲地哽咽著,她讓眼淚在眼眶里打著轉,就是不讓它流下來。
“如果那樣的話,我就成了罪人了。”
聽聽,她把所有的錯都攬到了自己的身上,像個惶恐不安的羔羊。
可就算到了這一步,她還在為奧蘭多家族著想。
拉斐爾突然覺得哥哥其實配不上安娜的一腔深情。
他沉下了聲音:“你不用管這事,瑪麗蓮的確是把菲爾思寵壞了,我會寫信讓她暫時把他留在我這里好好地管教,否則再這么下去,他肯定還會沖撞我們惹不起的權貴和家族。”
他嘴上說著要為安娜討回公道,但事實上,他的懲罰舉措仍然是針對菲爾思的,沒有想要和瑪麗蓮翻臉的機會。
但安娜很聰明,她知道這就已經足夠了。
要是天平一次性傾斜得太多,她反而要懷疑拉斐爾圖謀不軌了呢。
她只是咬著嘴唇,扮演著無辜可憐的模樣,小心翼翼地點著頭。
拉斐爾現在沒有結婚,也沒有任何子嗣,安娜不清楚他是沒有這個想法還是別的什么原因。
但他如果保持這樣未婚未育的狀態,他握在手里的生意遲早是要交給家族里的其他孩子的。
而離拉斐爾血緣最近的,毋庸置疑就是菲爾思和拉斐爾。
繼承人只有一個。
肉多狼少。
安娜繼續輕聲道:“既然這樣,那我就先回房間了,畢竟我現在的模樣實在是不夠妥帖。”
拉斐爾微微頷首:“你今天還要下來吃午餐嗎?不要?好吧,我會讓女仆把午餐送過來的。”
他們自二樓的樓梯平臺分開。
拉斐爾往下走的時候,隱隱約約看到樓梯拐角好像有什么陰影一閃而過。
但等他走下來了之后,卻只看到那有盆月桂老老實實地種在那里。
只有它的葉子還在輕輕地搖曳著。
安娜哼著小曲兒,踩著舞步回到了拉斐爾臨時給她準備的房間里。
她對著鏡子,仔仔細細地整理著妝容。
鏡子里的女人披散著頭發,她還只有二十四歲,還沒來得及長出各種斑點和皺紋。
得趁著她還能用眼淚博取同情的時候,把文森特推上高位。
沒有人會想要看一個老太太的哭泣的,更何況是一個沒錢沒權勢的老太太。
安娜輕輕地嘆了一口氣,她回想起剛剛那一小段在馬背上顛簸疾馳的時光。
那的確很快樂。
但,她這輩子大概也就僅限于此了吧?
正這么想著,門外傳來篤篤篤的敲門聲。
安娜正疑心午餐怎么這么快就好了,她走過去開門,卻發現是文森特站在門外。
他同樣披散著頭發,襯衫也是皺巴巴的。
啊,她把他給忘了。
安娜懊惱地想要把他拉進房間里檢查傷口:“你還好嗎,孩子?”
但文森特沒有動。
他抿著唇,沉默了半晌:“為什么,夫人?”
安娜被他的話弄得有些不明所以:“什么為什么?”
文森特說不出話來。
他想要問安娜為什么要委曲求全,為什么要在拉斐爾的面前把所有的過錯全都攬到自己的身上,為什么要把一切的起因都歸咎于他?
如果真的是為了他的話她才那么做的話,他寧可不要讓夫人再冒這么大的風險。
就差一點——
就差一點!
如果她真的摔下馬背的話……
那么多話在嘴里兜兜轉轉地打著圈兒,他最后說出口的還是:“您沒受傷吧,夫人?”
安娜說:“沒有,我好得很。倒是你——”
她伸出手,一把把他拉進了屋里,上上下下地檢查了一遍。
“沒有受傷嗎?擦傷也沒有?那扭傷呢?”
等確認他身上真的沒有任何傷口之后,安娜忍不住感嘆道:“你的騎術真是越來越好了,到時候國王陛下邀請權貴們去參加狩獵的話,你一定會讓他印象深刻的。你開始學習狩獵了嗎?該讓懷特先生開始準備起來了。”
她看上去心情很好。
于是文森特就更加茫然:“您不難過嗎,夫人?”
“我為什么要難過?”安娜偏了偏頭,她今天剛剛壓了瑪麗蓮一頭,還在博爾特小姐面前爭取了露面的機會,這簡直是太棒了!
于是文森特就伸出了手,他輕輕地抹掉安娜眼角邊的淚珠:“您哭了,夫人。”
安娜輕笑了一聲:“這不是哭,這只是掉眼淚而已,我可以掉很多次眼淚,但我絕不會哭。”
更何況,眼淚也是她的一種武器。
她頓了一下,沒有錯過文森特微微蹙起的眉頭。
安娜立刻意識到自己精力過剩的表演欲在這個孩子面前起到了副作用,這只會培養出他的疑心病,令他懷疑她的真實面孔。
如果發展到后期的話,他們之間只會產生越來越大的鴻溝。
于是安娜深吸了一口氣:“一切都是為了自保,你明白嗎,文森特?”
為了生存下去,而必須扮演弱小。
文森特點了點頭。
盡管他還是不太能理解夫人的話,但他明白今天夫人的眼淚是為自己掉的,她哭泣是因為他沒有能力自保,所以才不得不在拉斐爾的面前示弱。
而他不會一直這么弱小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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