瑪麗蓮感到自己的手有些顫抖。

        面前的萬事通先生表情也有些不安，他只是想賺一些外快，卻沒想到發現了奧蘭多家族最不能讓人發現的秘密。

        起初是他打聽到葬禮那天，奧蘭多公爵的弟弟之一，路歇爾·奧蘭多駕車去參加了葬禮。

        馬車向來都是給小姐夫人們準備的，路歇爾尚未成婚，而帶自己的情人前去參加葬禮未免太過不得體了。

        他順著這條微不足道的線索一路查過去，最后在一個口風不太緊的仆人那邊打聽到了消息：路歇爾老爺曾經在莊園里養過一個貌美的小白發種。

        在奧蘭多公爵葬禮結束后，沒過多久，這個小奴隸據說就因為誤食了顛茄，中毒死去了。

        再往下打聽，那個小奴隸的性別和年齡都能一一對得上號。

        他不敢繼續往下確認了，和白發種通奸，還生下了私生子，這可是殺頭的死罪！

        國王陛下狂熱地信仰著教會的力量，他連自己的王后都能毫不猶豫地推上斷頭臺，更何況只是一個公爵。

        盡管奧蘭多公爵為維多利亞開啟了航海貿易的新風，那也不代表國王陛下會容忍他的家族背叛教廷的旨意。

        他猶豫不決地看著瑪麗蓮夫人，這個女人除了在一開始聽到這個消息之后臉色白了一下，就快速地鎮定了下來。

        令他懷疑權貴和王室里還有許多不為人知的秘辛，而它們的存在足夠培養出一顆強大的心臟。

        “先生，您先坐一下吧，我讓女仆給你泡茶。”瑪麗蓮柔聲道。

        萬事通先生的額頭滲出了冷汗，他怕自己走不了了：“夫人，我不會說出去的，請讓我離開吧。”

        撒謊。

        瑪麗蓮沒有說話，只是在漠然地想，他在撒謊。

        “萬事通”在維多利亞就是類似于情報販子的存在，他們走街串巷，沒有任何道德可言，只要兩個金法隆，就可以撬開他們的嘴，把所有人的秘密都攤在陽光底下。

        安娜正是知道他們這種人的本質，才會故意利用他們傳話。

        盡管在萬事通先生繪聲繪色的描述之下，文森特的確被描述成了一個懦弱而沒有能力的孩子。

        此后的舞會，安娜還加強了一遍這個印象。

        但瑪麗蓮知道的，他們都在撒謊。

        今天中飯過去沒多久，就有仆人匆匆來告訴她：菲爾思闖下了大禍！

        瑪麗蓮頭疼地簡直想要把這個孩子立刻帶回來狠狠地責罵一頓。

        他在干什么？他在干什么！

        拉斐爾本就偏向于奧蘭多公爵那一方，畢竟家族生意是他一手拉扯大的，就算文森特是私生子，退一步來說，他還是個白發種——只要他身上還流著奧蘭多公爵的血，那么拉斐爾就會偏向他。

        菲爾思繼續這樣胡鬧下去，只會把他的舅舅推得越來越遠！

        更何況，瑪麗蓮聽聞了這孩子的馬術表演，很卓絕，再加上博爾特親王家的小姐似乎對他青眼有加，現在的情況只會對他越來越不利！

        瑪麗蓮想，安娜只會撒謊。

        她故意把這個孩子說得這么不堪，是想讓她不要過多地注意到他。

        但偏偏有些人的鋒芒天生就是藏不住的。

        這孩子如果真的是白發種……

        瑪麗蓮微微地瞇起了眼睛。

        不，不行！

        有些想法只在腦子里閃過一剎那，就立刻被她鎮壓了下去。

        如果他真是一個白發種，那么她曝光他的身世毫無益處。

        整個奧蘭多家族都會受到牽連，她盡管已經和家族決裂，但身上畢竟還流著奧蘭多的血。

        她不能冒這個險！

        這個秘密必須被永遠地埋葬下去。

        女仆很快就端上了一壺新的差，她倒了一杯，推給萬事通先生：“嘗一嘗從國外運回來的新茶吧，先生，味道很純正呢。”

        萬事通先生的臉色立刻就白了，他的確會為了貪圖錢財而將手里的消息轉手賣給很多戶人家。

        但他從來都不認為他會為了這點小錢而付出生命的代價。

        他顫巍巍地想要求饒：“夫人，夫人，行行好，這還是個沒影的事，您行行好，我不會說出去的，向生命發誓……”

        “你在說什么呀？”瑪麗蓮噗嗤一笑，她立刻拿起茶壺給自己也倒了一杯，然后喝了下去，“你的意思是我在茶壺里下了烏頭或者毒參汁嗎？”

        萬事通看著她慢慢地喝完了一杯茶，這才放下心來。

        原來是虛驚一場。

        他擦著汗，小心翼翼地陪著笑：“怎么會呢？”

        他將杯子里的茶一飲而盡。

        卻看到瑪麗蓮夫人正沖著他笑。

        她狀似俏皮地眨了眨眼睛：“我又沒說茶杯里沒有毒。”

        “……”

        他不可置信地睜大了眼睛，還想要說些什么。

        喉嚨間卻突然穿了鉆心的痛癢。

        血腥味漫了上來。

        他重重地摔倒在了地上。

        瑪麗蓮低頭看了看，發覺自己的綢緞鞋子沾上了一點血跡。

        她站起身，吩咐一旁的女仆：“去拿雙新的鞋子來吧，另外，你專程備一份禮物，送給安娜。”

        她笑了笑。

        “她一定是被嚇壞了。”

        安娜小小地打了一個噴嚏。

        身邊的博爾特小姐立刻就關懷地問：“您怎么樣了，好一些了嗎？”

        安娜便擺了擺手。

        她一直在博爾特小姐面前拿不定主意到底是該裝可憐博得她的同情，還是效仿她的共鳴引起她的好感。

        斟酌了一下，安娜決定還是維持本來的樣子。

        自從馬匹失控的那件事發生之后，博爾特小姐就很自責。

        所以她特意邀請安娜來家里參加了下午的茶話會，很多貴族家的小小姐都在，已婚的貴夫人也有，不過都是博爾特家族的親眷，而且看她們的模樣，年紀也不是很大的樣子。

        安娜環顧了一圈，發現她們同樣對她很好奇：“她是誰？”

        博爾特小姐一邊吩咐女仆給安娜端上熱乎乎的麝香葡萄酒，一邊介紹道：“這位是奧蘭多公爵夫人。”

        “她就是奧蘭多公爵的夫人？”

        許多女孩子都驚訝了起來，她們彼此交流著眼神，打量的目光落在安娜的身上。

        安娜察覺到她們的目光毫無惡意，便大大方方地微笑著，任人打量。

        說實話，這是她第一次接觸貴婦們的交際圈，安娜對此感到很高興。

        唯一美中不足的是，小姑娘們唧唧喳喳的，討論的話題都是時興的裙子、香水和珠寶首飾。

        而安娜按照規定，還得給奧蘭多公爵守喪。

        衣服首飾就算定制了也沒法立刻佩戴，她現在只能穿些沒有刺繡和蕾絲花邊的樸素長裙。

        聽著聽著，她們的話題就轉移到了未婚夫身上。

        維多利亞的小姐們一般從十二歲開始就能被許下婚約，于是那些未婚的小少爺們便被統統地拉出來審判了一番。

        “你說瑪法里奧家的二少爺？他身上老是會噴好多好多的香水，我的母親都不會用那么濃重的香水呢！”

        “勒托家的倒是還不錯，可是他說話的時候老是喜歡不知所謂！”

        ……

        她們說著說著，博爾特小姐就發現安娜被她們冷落了。

        她禮貌地微笑著，卻插不上任何話。

        也是，她畢竟已經嫁做人婦，又在為奧蘭多公爵守新喪。

        但博爾特小姐過意不去，她小幅度地推著女伴們的胳膊，示意她們別再說下去了。

        但她的女伴們誤解了她的意思，她們看到了安娜，突然都想起這位公爵夫人把奧蘭多公爵的一個私生子帶回了家。

        據博爾特小姐說，那是一位很溫柔、很俊秀的少年，和維多利亞的紈绔子弟完全不一樣。

        于是她們都起了興趣，圍住了安娜，都想問安娜更多關于那個私生子的信息。

        博爾特小姐意識到事件在往更加不可控制的事態發展，她趕緊攔住了女伴們：“別叨擾夫人了，她畢竟受了很大的驚嚇。”

        但安娜卻不這么認為，她覺得眼下是個好機會。

        正如賣花的時候需要叫賣，她現在想要給文森特安排一樁最妥帖的聯姻，就更應該把文森特很好地推銷出去。

        她原先以為博爾特小姐是一個很好的聯姻對象，但她不能保證博爾特小姐一定就會和文森特結婚。

        光有好感可不算什么，博爾特親王可不一定會接納一個私生子進他的家門。

        最好的辦法，當然還是她多加幾重保險。

        反正文森特還有三年的考驗期限，他完全可以找到一位很合適的妻子。

        安娜來了精神，她看過很多小說，知道如何才能描繪一位打動人心的男孩子。

        她刻意地把奧蘭多公爵在故事里邊緣化了，只說他是如何的堅強、優秀、風不可摧。

        這效果很好。

        果然聽完她的故事之后，有很多小女孩都紅了眼圈，她們顯然是對安娜杜撰出來的故事感動不已：“天啊，文森特少爺真是太可憐了。”

        安娜也驚訝于自己杜撰的本事，她想，如果她是個男人，說不定可以在維多利亞成為一個很有名的作家呢！

        但她沒有說出來，而是繼續禮貌地掛住了微笑。

        “他是個很好的孩子，今天還說了要去教堂為我祈福呢！”

        今天下午上課時的懷特先生聽聞了安娜遭遇的這個噩耗，他本來也想說女人本來就不適合騎馬，但聽到這事是由博爾特小姐提起的，就改口問：“夫人，沒事吧？”

        文森特輕輕地搖了搖頭，旋即又道：“我想去往教堂為夫人祈福，她一定被嚇壞了。”

        懷特先生點了點頭：“您是一個很孝順的孩子。”

        文森特看著他，表□□言又止，最終卻什么都沒有說。

        懷特先生卻誤解了他的意思：“您需要我陪同您一起前往嗎，沒關系，我會給出合理的解釋，夫人不會生氣的。”

        文森特輕輕地點了一下頭：“我還想更多地了解關于教廷的事，請您指點我吧。”

        懷特先生作為一個虔誠的信徒，說出這樣的話只會讓他好感加倍。

        盡管文森特的跳舞和社交方面都不出色，但其他地方都是天賦絕佳的聰明。

        如果加以培養，說不定會為傳播教會的福音帶來巨大的貢獻。

        懷特先生立刻就點頭同意了，從關于神明誕生的那一天開始說起，神明創造了這個世界，令這個世界有了光與生命。

        從此，這個世界因為神意而變得生機勃勃。

        文森特當然對這種創世小故事不感興趣，他興趣缺缺地聽著懷特先生大談特談，從圣傳、福音書再到神的十三道旨意。

        等這些老生常談都被念完了，他才開始講述教會的起源和發展。

        他終于來了一點興趣：“國王陛下也是一位虔誠的信徒，是嗎？”

        “那當然，這世界上沒有人能夠比陛下更為虔誠。”懷特先生像是想到了什么，說，“你還記得之前為你受洗的那位神父嗎？他就是國王陛下的第三位王子。”

        文森特若有所思地問：“那這位三王子殿下會一輩子都侍奉我主嗎？”

        懷特先生呃了一聲，他不確定道：“我也不清楚，如果他的執政能力特別出眾，國王陛下中意他成為下一任的國王的話也不一定。”

        文森特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

        王室成員，還極有可能成為維多利亞的下一任儲君，怪不得他會那么無法無天。

        借用教會的勢力來穩固自己的位置，的確是一種聰明的方法。

        教會的勢力啊……

        來到教堂后，文森特徑直走向了懺悔室，輕聲道：“請讓我見一見這里的神父閣下。”

        一旁的牧師便皺了眉頭，大約是沒見過這樣對神父毫無敬意的孩子。

        但聞聲趕來的神父似乎毫不介意，他看到文森特之后，眼前一亮，隨后臉上便掛出了溫和的笑容：“請問我有什么能夠幫到你的嗎，孩子？”

        文森特回答：“我想要向我主懺悔。”

        “我主會聆聽你的懺悔。”

        神父走過來，雙手摁住了他的肩膀，帶著他向懺悔室走去。

        文森特順從地跟著他走，目光卻緩緩地掠過了他的面孔。

        帶著一種躍躍欲試的、捕食者的危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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