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繡嫁衣
托了昨天陸長策那番驚人言論的福,這一晚上,姜姜翻來覆去地怎么也沒睡好。大早上剛起來給自己弄了點兒吃的,沒多久,陸長策身邊的隨從邊聲就過來替她遞了道消息。
說是京城里的“蕙蘭芳”有請她前去相商。
姜姜愣愣地重復道:“蕙蘭芳?”險些懷疑自己的耳朵。
“蕙蘭芳”是京城有名的繡坊,走得相當于后世高大上定制款,只為權貴服務的路線。它家推出的新品向來是京城女兒追逐的潮流。
姜姜立刻清醒了過來,興高采烈地道:“你等我梳洗一下馬上過去!
雖然知道“蕙蘭芳”答應與她相商是看在陸長策的面子上,哪怕她繡得再丑,對方也會面色不改地收下來,但這依然不能澆滅姜姜的熱情。
因為,她想靠自己的作品扭轉蕙蘭芳對她的看法。
蕙蘭芳地處城東,此地多勛貴人家,管事周國壽在其中一個鋪面里接待了她。
店內陳設風雅,點了熏香,很是安靜。
饒是周國壽,在見姜姜之前也不由存了幾分好奇,好奇這位定遠侯陸長策所養在人后的外室究竟是何模樣。
可惜,周國壽他很快便要失望。
姜姜她帶了冪籬。
謹記著她與衛姜容貌相似這點,姜姜不敢在勛貴云集的“蕙蘭芳”里以真面目示人。
難保周國壽就見過衛姜呢?
難保周國壽閑談時不會隨口提起有個姑娘長得和衛姜很像呢?
周國壽微微咋舌:這是何等嬌寵著,竟連真面目也不敢輕易示人?
對姜姜的即將拿出的繡樣,周國壽其實不抱任何期望。
京城里不缺這樣的貴女,平日里沒什么解悶的手段,便熱衷于鉆研琴棋書畫女工這些東西,身邊人常哄著,便覺得自己技藝獨步天下,舉世無雙,也想折騰出一番名聲,到頭來其實就是家里人幫著拿錢買個開心。
眼下無非又是哄著又一位貴客的心血來潮。這貴客背后的侯爺,又恰恰是蕙蘭芳的東家,輕易得罪不起。
當姜姜拿出自己的繡樣時,周國壽眉梢揚起,好奇成了驚訝,再然后就成了嚴肅。
他生意場上浸淫數年,眼光獨到,望著眼前這栩栩如生的飛禽走獸,花草山石。
面前這些繡樣,哪怕沒侯爺的引薦,也足夠他慎重對待了!
周國壽訝然道:“娘子這繡活兒師從何人?”
竟是個有真才實學的不成?!
姜姜當然不可能說她是師從謝璋的母親,繡名遠播的白氏。
當時她懷著滿腔期待,為了給謝璋縫夏衣,每天勤勤懇懇穿針引線。卻被謝璋誤以為對女工感興趣,還特地為她找來許多珍奇繡譜孤本。
加之姜姜穿越前學過畫畫,在白氏的幫助下,也將一些現代繪畫的技巧融入了刺繡中,比如說更注重仿真肖神,色彩豐富。
有了她的建議,白氏的繡品甚至漸漸有了日后蘇繡仿真繡的影子,而姜姜跟著學到幾分皮毛已經夠用。
周國壽是個人精,見她不愿多談師從,便也沒再問。一團和氣,笑瞇瞇地與姜姜敲定下來合作事宜。
活輕松,開價又高。
回去的路上,姜姜感覺到一陣被認可的喜悅,胸腔中好像被什么東西填得滿滿的,腳步也輕快了許多。
為了不辜負陸長策的引薦之恩,周國壽的認可與信賴,哪怕不需要她繡多少繡品出來,姜姜還是動力滿滿地,日夜趕工,繡了個昏天黑地。
穿越之后,她愛上了兩件事。
一件是書。
一件是繡。
起初都與謝璋脫不了干系。她練習書法是想方設法,絞盡腦汁接近對方,練習繡藝是想給謝璋縫夏衣。
她甚至還苦學了廚藝!
那時候的她,還是寄居在謝府的表姑娘,正為了自己的親事而努力攻略謝璋,努力刷滿闔府上下的好感度。
在廚房大嬸大叔的幫助下,姜姜的廚藝一路突飛猛進。謝家人雖然不解她怎么又對廚房感興趣,卻也沒攔著她。
她是要成親出嫁的,多學點兒中饋之道也好。殊不知她早對謝璋有了非分之想。
少年的謝璋每天都很忙,當初以為他是忙于學業,現在再看,可能那時候便忙于幫著五皇子沈植奪嫡了。
那幾天終于謝璋得空,白天偶爾也會出現在府上。
和廚房的大叔大嬸們打過招呼,姜姜一大早就來到灶臺前,開始動手做菜
四菜一湯。
兩道清淡的,兩道川渝口味的。
清淡的是給謝璋的,炒三鮮,鮮筍鰣魚。鰣魚是要帶鱗片燒制的,浸透脂肪的鱗片最腴美。
川渝口味的香辣大蝦和辣子雞丁是給她的。
一道湯是最簡單的野菜湯。
一開始,姜姜認為謝璋的好感度是最好刷的。打個比方,如果說好感度條總共五顆紅心的話,謝璋的初始好感度就是全謝府最高的三顆紅心。
可再想往上,可謂是步步維艱了。
“在想什么?”謝璋冷冷的嗓音在耳畔炸響。
姜姜猛然回過神來,和燭光下的謝璋四目相對。
從小的生活環境相對于大晉朝而言開放了不知多少倍,姜姜是覺察不到自己的目光在時人看來是有些“直勾勾”的,就連坦蕩冷淡如謝璋,此刻都不由垂下眼先行避讓了她的視線。
姜姜抓抓頭發,深吸一口氣,鼓足勇氣問:“菜合胃口嗎?”
謝璋不咸不淡道:“不錯。”
不錯算什么回答……雖然她也不指望自己廚藝有多驚為天人,但內心還是期盼著謝璋能多夸她兩句的。
姜姜一腔熱血就像是被人兜頭澆了一盆冷水。
謝璋吃得不多,病人的胃口一向算不上多好,今天已經難得多動了幾筷子。
“這里怎么回事?”謝璋忽然問,嗓音冷了下來。
目光靜靜地落在她手背上。
姜姜不好意思地把手往回縮:“被油燙到了。”
謝璋“嗯”了一聲,倒也沒表現出什么大驚小怪,只是擱下筷子起身離開。
等回來的時候,手上已經多了個香膏模樣的東西。
姜姜:“這是?”
謝璋言簡意賅:“燙傷藥!
姜姜驚訝極了:“九哥哥你這里還有燙傷藥?”
謝璋垂下眼,命令:”伸手!
姜姜臉上開始冒熱氣,不動。
或許是因為覺察出自己的心意,短暫的肌膚接觸她都害怕暴露出自己的心猿意馬。
謝璋抬起眼:“伸手。”
姜姜猶豫著將手伸了過去,立刻就被謝璋緊緊攥住。
他一手攥著她手掌,另一只手給她抹藥膏。
姜姜能感覺到肌膚接觸的地方,仿佛有一股弱電流穿過四肢百骸,敏|感得過分,任何細微的感觸都在此刻被放大,越想讓自己冷靜下來,不要臉紅,臉上的熱度就越無法控制的攀升。
離得好近。
會覺察到她的呼吸,會聽到她的心跳嗎?
姜姜做賊心虛地往后避讓。但似乎被謝璋覺察出了意圖,又攥著手給拽了回來。
謝璋:“你很疼?”
姜姜中氣十足地大聲道:“不疼!一點都不疼!“
“那你亂動什么!敝x璋就差對她翻白眼了。
姜姜:“……”
哥哥我告訴你,你這樣是會注孤生的。
話雖如此,接下來謝璋的動作又輕緩了許多。
謝璋的態度是在太坦蕩了,不論是放在哪部電視劇小說里都顯得曖昧的氣氛卻被他將粉紅泡泡打碎了一干二凈。
正是這足夠坦蕩的態度,讓姜姜無比沮喪。
這是對待親人的態度。
不知道還能做什么,姜姜只能盯著謝璋的手看。
謝璋的手,比她的,大出很多。
這是男人的手。
骨節分明,像老梅的梅枝,清姿峻拔。可以輕而易舉地把她的手包握起來。
姜姜忽然覺得有些口干舌燥,磕磕絆絆問:“哥哥?”
謝璋:“……”
“哥哥你口味這么清淡……”姜姜鼓起勇氣,飛快地試探,“將來要找個什么樣的嫂嫂才能和你吃到一起去?”
最好的回答無非是,那就像今天這樣,一人一半。
砰、砰、砰。
屋里安靜得好像能聽見姜姜的心跳聲,就在姜姜緊張得眼前有點兒發黑的時候,謝璋終于開口,嗓音淡淡:“那就找一個口味清淡的嫂子!。
最后一拍心跳驟然落空,像是從萬丈高空摔倒地面上,姜姜迷茫地望著謝璋。
……謝璋清楚她是川渝口味。
這表明謝璋潛意識里根本就沒把她當作擇偶對象。
從此之后,她心灰意冷,封勺江湖。
恰巧那時候謝府的五娘子謝宜來找她一起針黹活兒。
世家大族的衣服一年四季基本上都是交給針線房忙活的,但由于女人們實在沒什么娛樂方式,聚在一起給家里人做針線也成了一項打發時間的活動。
謝府上下的女眷,甚至是老太太多多少少都會摸兩下針線筐。
姜姜又原地復活,一門心思放在了繡活兒上。
因為想著謝璋,好像針線活也變得沒有那么枯燥起來。
她還沒有決定要不要把縫好的夏衣送給謝璋,但這并不妨礙她想象謝璋穿上它們時的模樣,到時候夏衣的袖口一定會沾染上淡淡的冷香。
自從那天謝璋說出“那就找一個能吃清淡的”后,姜姜就在有意識地避著他。
她的媚眼是拋給瞎子看的,她自己一個人忐忑地演完了全程的獨角戲。謝璋這么敏銳的一個人,會覺察出她的心思嗎?每每想起,姜姜總如坐針氈。
有句話說得沒錯暗戀是一個人的兵荒馬亂。
她自顧自地避了謝璋幾天,謝璋也沒主動過問,直到某一天她在抄手游廊內和謝璋狹路相逢。
姜姜想糊弄過去,卻被謝璋先行攔住。
謝璋擰著眉:“阿姜,你這幾日練的字呢?”
在那之前,她一直打著練字的由頭去接近他。
謝璋的態度很自然,更驗證了這兩天是她單方面在“冷戰”。
她其實完全可以說她這幾天在忙著縫夏衣,但不知道為什么,姜姜不太想說,低聲道:“我、我……我這幾天沒寫。”
然后她能感覺到謝璋周身的氣氛為之一冷。
……他肯定以為她做事三分鐘熱度了!!
“明天晚上,把字帖帶給我。”謝璋卻沒有訓斥她,語氣如常,“練字貴在堅持!
“哥哥,你覺得我還有練字的必要嗎?”姜姜問。
謝璋看了她一眼,“這件事你不應該問我,應該問你自己,你的抉擇輪不到我來指手畫腳!
姜姜一怔,好像被人當頭敲了一悶棍。
輪不到他來指手畫腳嗎……
她突然間好像意識到了一件事,一件被她忽略已久的事。
不論是練字、廚藝還是女工,她到底是為了能和謝璋多相處幾天才去做,還是只是為了她自己?
那一瞬間,姜姜懵懵懂懂,醍醐灌頂。
這場暗戀,好像讓她失去自己的主見了。
哪怕在那之后姜姜一直都未曾看清自己內心的真實想法,不過多學點東西總不會錯的。
這個世界的女孩子太被動,出閣前靠父兄,出閣后靠丈夫,她需要一些能安身立命,作為依仗的東西。
它們沒能讓謝璋多看她一眼,卻極大的撫慰了她剛穿越時的倉惶不安,甚至還在多年以后,成了她目下,賴以生存的資本。
春季氣溫反復,本來就是感冒的高發季節。
沒日沒夜的工作下,姜姜很快就病倒了。
穿越前,她從來吞的都是藥片和膠囊,過多少年姜姜也吃不慣中藥。屏氣喝到一半,喉嚨里就一陣翻涌直想吐。謝璋也知道她的德性,每次都先替她備好了蜜餞。
好在一個月后,她繡品推出市場,廣受京城貴女們的歡迎,才不負這段時間的社畜之魂爆發。正想著可以喘口氣,好好休息一段時間,周國壽忽然又給她帶來了個消息。
兵部尚書孟甫才的嫡女,孟靜蕤孟娘子非常喜歡她的繡品,想請她繡嫁衣。
——
姜姜果斷地拒絕了這個請求。
她雖然已經決心與謝璋此生不復相見,但給前暗戀對象的現任女友繡嫁衣什么的……
這是何等虐文情節!
她又不是上趕著找虐的抖m!
周國壽也十分有眼力見地回絕了。
就算姜姜她正在“蕙蘭芳”打工,有陸長策這么一層關系在,誰也不敢把她看作真正的社畜。
沒錯,她是能理直氣壯拒絕大客戶,而老板根本不敢多吭一聲的社畜!
……或者說,關系戶。
—
意懶地瞥了一眼面前的繡樣。
孟靜蕤微微蹙眉。
新送過來的樣子倒是沒一個中意的。
偏在這時,貼身大丫鬟初櫻走了過來,低聲說了些什么。
孟靜蕤眉頭皺得更緊了:“周國壽是這么說的?”
與名字里“靜”之一字不同,孟靜蕤本人卻是明麗的長相,身材高挑,柳眉櫻唇,雖然稱不上多殊麗絕色,但眉眼也頗為動人。
丫鬟初櫻有些忿忿:“不過是個繡娘,叫她繡是看得起她!拿什么喬!那周國壽當真可惡!”
誰不知道她家娘子就要和謝首輔成親了?
“慎言!泵响o蕤打斷了初櫻的話,心里卻也有些堵得慌。
好歹是兵部尚書的嫡女,請個繡娘還要這般三請四邀……
攥緊了繡帕,眼簾兒半垂,“你且去東長安街的步云樓定一桌!
初櫻一怔。
旋即明悟過來,“娘子是要找謝大人撐腰嗎……”
東西長安街臨近午門,大晉百官上下朝皆要從午門左右兩邊的掖門入。
這兩條街乃是百官往來的必經之路。
不過這勞得動首輔的大駕?
她不說倒好,這一說孟靜蕤頓了頓,臉色卻露出個嘲弄的笑意。
“我倒是想看看他是不是真那么鐵石心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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