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再相見
第二日晚間,初櫻遵了孟靜蕤的吩咐,一早便在午門附近候著,遙見一頂轎子自宮門而出,心跳如擂,忙攥緊帕子上前行禮。
謝璋身為首輔,又向來病弱,沈植許了他乘轎的殊榮。
其實謝璋本來病得倒也沒那么厲害,據說是因為當年替還是皇子的圣上做事兒,被沈植兩個哥哥派了刺客暗殺,衛家表姑娘替謝璋擋了一劍,而謝璋自己也受傷甚重,這才一病不起。
眼見謝璋下了朝,面色青白,侯在轎子外的防風忙為他披上了狐裘。
需知,大晉的早朝,除大朝、朔望朝在正殿外,平日里都是御門決事。京城向來風大,又沒個遮蔽,一場早朝下來,簡直要凍殺人。
初櫻上前說明了來意。
“娘子今日在步云樓里飲茶,未曾想會撞見大人,特地吩咐奴婢請大人前去一會。“
轎子里傳來了謝璋淡淡的嗓音:“知道了!
初櫻輕輕吁了一口氣,在前領路。
自打謝璋邁入步云樓的那一剎那,孟靜蕤的目光便落在了他身上。
男人今日穿了身緋紅色的常服,腰間墜著牙牌,病骨支離,瘦骨嶙峋,面色青白卻依然不減其半分風致。他一出現,幾乎就是全場矚目的焦點。
謝璋只平靜地收斂了目光,徑直穿到孟靜蕤面前。
孟靜蕤站起身,一邊招呼他坐下,一邊揚起個笑意,慢聲細語道:“這是步云樓近日新進的好茶!
謝璋垂下眼呷了一口,放下茶杯,“尚可!
從一踏入步云樓起,他基本上都沒怎么看過孟靜蕤幾眼。
這實在不是一個男人的目光。
或者說不是一個男人看女人,未婚夫看未婚妻的目光。
更像是陌路人。
孟靜蕤一時無話。
“你今日找我來只為品茶?”謝璋眉梢微微蹙起,他已經有些不耐。
許是重病纏身,自覺時日無多,謝璋他說話做事一向直來直去,卻從沒想過對待女子更應委婉一些。
孟靜蕤面色發白:“沒事便不能找你嗎?”
謝璋道:“你我不日便要成親!边@話的意思是,這些小事不妨放在成親之后。
孟靜蕤諷道:“我看成親之后我也難見你一面!
謝璋沒有說話,又垂下了眼睫,因為他不能否認孟靜蕤的話。
“我以為,你清楚這場婚事的本質。”謝璋道,也沒再碰那杯茶半口,攏了衣袖,態度顯而易見的冷淡。
“我是清楚!泵响o蕤沉默了一陣,“來都來了,陪我去趟蕙蘭芳吧!
謝璋倒沒有反駁,難得默許了孟靜蕤的要求,畢竟日后是要結親的,便是不為孟靜蕤,也要為孟甫才。
這已是他最大范圍內的讓步。
這個人,難道一點沒有心嗎?孟靜蕤咬了咬下唇,心氣難平。
曾經的她以為訂了親就好,或許訂了親謝璋便會對她更親近一些,小夫妻甜甜美美地過著日子。
可如今的她反倒沒有獲得想象中的甜蜜和幸福,反倒感到無盡的疲憊、迷惘和動搖。
疾病仿佛就是謝璋在自己身前樹立的一道籬笆,他內心寒傲,為人孤僻,不喜熱鬧,他更享受一個人獨處,一個人親力親為。他并不需要有人踏入他自己的領地,照顧他、安慰他,同情他。
——
姜姜也沒想到會在蕙蘭芳里遇上孟靜蕤。
她那一批繡品市場反應很好,過來是和周國壽商量生意上的事兒,一抬眼的功夫,便看到一道亭亭的身影走了進來。
姜姜一愣。
孟靜蕤!
少女柳眉櫻唇,膚色白皙,光彩照人。
即便多年沒見,她依然還記得她,實在是因為當年的教訓太過慘痛和深刻,聯想到周國壽昨天說的話,心里登時有了種不詳的預感。
難道說……孟靜蕤是找她的?
還沒等她想明白,她又看到了一道身影同孟靜蕤一道兒踏入了店內。
濃長的眼睫,高挺的鼻梁,一身嶙峋的病骨,還有那常年裹著的狐裘。
姜姜大腦嗡地一聲,好像全身的血液都沖向了大腦。
是他。
她本來以為,她已經足夠看得開了,可沒想到,再遇謝璋,鼻尖還是忍不住發酸,眼眶里已涌起了熱潮。
她本來也以為,京城那么小,指不定哪一天她就又遇到謝璋了,卻從來沒想到,這一天到來得會這么快。
打從看到謝璋的第一眼起,姜姜渾身就忍不住輕顫,心口一陣痙攣,臨死前劍刃刺傷的痛苦再度涌上心頭。
……
她看到謝璋劇烈變化的神色,渾身止不住的輕顫。
她從來沒見過他會露出那樣的表情,那樣難看的神色。
她好像看到為人寒傲的謝璋,眼圈紅了。
可這個時候,她已經痛得說不出話來了,甚至也握不住謝璋那滿是鮮血的手掌。
……
胸口劇烈的疼痛,讓她連呼吸好像都成了一種奢侈,姜姜下意識地想避開目光。
蕙蘭芳里不過寥寥數人,謝璋的反應又何其敏銳。
一錯眼的功夫,她的目光透過冪籬與謝璋的視線撞了個正著。
從前謝璋的目光好似浸了寒星的刀光,到底是有幾分少年狂傲,刀劍出鞘的意氣。
那兩道冷冷的視線曾停駐在她臉上,平靜地剖析著她的天真、可笑、幼稚,他說,“成親不需要喜歡”
如今謝璋的目光更深,更內斂,像寂寞寒涼的春夜,像是再沒有任何東西能觸動他,擾亂他。
謝璋的目光只頓了頓,掠了一眼,便移開了。
姜姜懵懵懂懂地站著,眼里浮現出幾許迷惘之色。
謝璋,他怎么會在這里?
她曾經占據了謝璋妹妹的身份,同他相處了那么長時間,是知道他本質是個直男,對這些錦羅綢緞、金銀玉石都不感興趣,所以才敢大膽拿繡品出去賣。
……他來陪孟靜蕤挑料子挑花樣?
倘若真如他所言,成親本就不需要感情基礎,那現在這算不算謝璋他自食其言?
就連周國壽都覺察出來了她的異樣,卻當她是害怕,朝她遞了個安撫的眼神。
姜姜朝他輕輕搖了搖頭,
她本來是想站起來躲躲,突然間又覺得沒有必要。
謝璋是陪著孟靜蕤來的,這二人兜兜轉轉總算走到了一起。又不是沖著她來的,她已經自作多情過一次,沒必要再自作多情第二次。
更何況她本來就坐在外間,這個時候站起來往里走,實在太引人注目,于是只好定下心神,繼續低頭看繡樣。
周國壽一看到孟靜蕤與她身邊的謝璋便知要糟。就算沒見過謝璋本人,他也該認得那一身緋紅的官袍,醒目的狐裘。
趕緊私底下囑托了個小廝去找陸長策,這才滿面堆笑地迎上前照顧。
“娘子怎地來了?來人!快把新到的料子都送上來!”
孟靜蕤看都沒看這些料子一眼,冷笑道:“周國壽,我問你,那繡娘今日可在。”
周國壽心里一突,強笑道:“可真是不趕巧了,那繡娘前幾日晝夜顛倒著繡花樣,剛剛病倒。”
這話說得其實并不算錯,姜姜前幾日的確才病倒。
孟靜蕤看了他一眼,也懶得與他再啰嗦,“那你將她家住哪里告知于我,我自去登門拜訪!”
“這……”周國壽咬咬牙,“這也不行!那繡娘得的風寒……恐、恐會傳染的!”
“大膽!”初櫻面色驟變,疾言厲色道,“你算個什么東西,糊弄都糊弄到我家娘子頭上來了?”
正欲再訓斥幾句,忽聞謝璋冷冷道:“噤聲,此地還容不得你撒野!
初櫻背心一涼,咬著嘴巴不敢再吭聲。
周國壽擦了把冷汗。
孟靜蕤看了眼謝璋,忽然調轉矛頭,看向了姜姜,蹙眉:“你,過來,我問你,認識那個繡娘嗎?”
姜姜沒想到戰火這么快會燒到她頭上。她能感覺到謝璋的目光落在了她身上。
這個時候越想逃避便越可疑,姜姜想了想,擱下繡樣,抬頭看了過去。
果不其然,謝璋并沒有認出她來。
稍稍穩定了心神,姜姜迎面對上了孟靜蕤的目光,搖搖頭,不開口。
雖然謝璋沒聽過她這具身體的本音,但謹慎點兒總歸沒什么問題。
孟靜蕤不知想到了什么,眉頭皺得更緊了點兒,忽道:“把冪籬摘下來,周國壽,你們店里的繡娘便是這樣待客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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