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樓里本就搭了一座表演臺子，方正寬闊，平時用來說書，如今上演“仙凡仙緣記”也不顯潦草。

        我不聽戲，對此知之甚少，于是去問伍覺明，他果然又知道。

        “戲本出自笑笑浮華生，用于慶賀麗華長公主與定遠將軍大婚，選用名角張鴛盎、張嫣燕和歐陽芳，一經上演便大獲好評，自此流行。此戲分三幕，‘牡丹仙子初下凡，竹屋書生再遇險’、‘新城紈绔棒打鴛鴦，彩雀精靈舍身搭救’，而正在上演的便是最后一幕‘前塵往事紛涌來，文曲星君歷劫醒’。”

        我往下看，包廂正對著戲臺，視野甚佳，臺上表演盡收眼底。我本著不看白不看的想法，三心二意地瞟了兩眼。

        然后乎我大為不解：“為什么文曲星都要編排姻緣線了？他不應該文思泉涌今科狀元么？”

        伍覺明目向戲臺，他聽得專注，卻也分心道：“這本是為慶賀長公主與大將軍喜結連理而作，自然以男女歡喜情緣為主。”

        “哦——”我忽然記起來，陸騫曾和我吹牛皮，說他吃過一回公主和將軍的喜酒。我那時年幼，對陸騫說的一些小事猶有分辨之能力，但涉及大事，總會盲目相信。為此我纏了他好幾天，只為知道公主成親是怎樣的大場面。可陸騫文學功底有限，只說那三天三夜人很多，酒很香，菜肴很豐盛。

        ——我還一度深信陸騫去皇宮不問而取過夜明珠，探過嚴王墓，見過九尾仙——這我到底怎么能信的？

        如薇和迎安對糕點的興趣遠大過聽戲，好在他們礙于伍覺明的面子保留著吃相斯文，否則這一桌早就清空換下一波了。

        這個距離，伍覺明是看不清的，但他一直看著臺上，是很認真地在聽戲。

        我見他聽得如此投入，就也試著靜下心來觀賞。

        “嚯！”我可算聽明白了，即使之前許多戲份都錯過，但這最后一幕也算做好前情回顧了。

        “原來牡丹仙子是文曲星君兩世歷劫的前一世戀人啊！她為他奮不顧身所以飛升成仙，然后又下凡來遇到他歷劫……這一來二去她成仙他歸位的，他們這一對倒是禮尚往來互幫互助哦。”

        伍覺明聞言微微側向我，“所以取名‘仙凡仙緣記’。”

        我喝了口茶，搖搖頭：“可惜那小彩雀，雖然被賜仙骨可以重頭再來。”

        伍覺明似乎對我這句話感到意外，琢磨了會兒又問我：“為何可惜？”

        我想著該怎么和他說明白，“能成仙是好事，可她當竹林彩雀小妖不是也過得快活自在么？然后愛上一個窮書生，還要為了他的愛情舍棄自己。他們一個是牡丹仙，一個是文曲星，所謂艱難也不過是一時歷劫之必須。而她一只小小彩雀，搭進去的可是真正一生……雖得善果，如何值得？”

        伍覺明斂眸，我以為他不愿同我掰扯這些，而且我要說的都說了，還是吃塊玫瑰餅吧——

        “折翼斷骨之苦實難忍受，可彩雀天性善良，即使對沈郎無愛慕之心，僅出于朋友之情，她也不會袖手旁觀。天下情誼不分高低，惟重誠心善念。何況彼時沈郎即沈郎，彩雀為的是竹屋書生而非天庭星君。再者沈郎攀援絕壁以求還魂草，其中艱辛亦不負二人友情。”他神色真摯，言之在理，絕不是為了逞一時口舌之勝。

        我一愣，怔怔地咽下最后一口花餅，惟重誠心善念么……

        如薇在這時拍了拍我又拍了拍伍覺明，活潑道：“快吃呀明玉姐姐明哥哥，這個好好吃的！”

        我和伍覺明不由得相視一笑。

        這一出戲毋庸置疑是歡喜結局，神仙眷侶比翼雙飛，若我是成婚人，一定很滿意。不過要不是伍覺明的一番真情言論，我倒也不會多喜歡這出戲——太圓滿了，總讓人感覺不真實。

        也可能只有我會在神仙姻緣里找真實了。

        我們進場遲，戲的熱鬧也只湊上最后一段，好在如薇和迎安兩雙眼睛離不開糕點，吃飽喝足即可意滿離。至于伍覺明，我看他實在寬容大度無欲無求，對什么都很難不滿意。

        伍覺明搶在我之前放下了碎銀子，我拍掉袖子上的糕餅碎屑，也不和他客氣了，反正接下來還有的花錢的地方。

        “姑娘，您再等等！三少爺馬上就來了！”在我們起身離開時，小二又想阻攔，我不勝其擾，抽了根木筷子飛向門板，一半沒入，細聽有輕微開裂的聲音。

        幾名小二大駭，目瞪口呆地退到一邊，我拍了拍手牽起如薇瀟灑離開，迎安牽著伍覺明帶他繞過人群。

        誰管這三少爺什么心思要找我，我不想見他就是了，還想耽誤我逛街，真是個麻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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