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熱鬧(中)
我被突兀的聲音驚醒,清脆的鈴聲在四周有條不紊地響起——那些玄鐵鏈上都有兩只銀鈴懸掛,純銀澆鑄的,還鑲嵌了一圈細碎但耀眼的寶石。
猛然間地動山搖,我辨聽到虎嘯和狼嚎,緊接著便是不絕于耳的機括轉動和石器摩擦。
這種感覺很詭異,就像大地在你腳下遷移,而你不會知道下一腳是落在土里還是水中。
而且我能感覺到梁柱也在無聲移位,甚至有兩次賀蘭澍是帶我貼著墻壁擠過去的。
我很不喜歡這種感覺。
“賀蘭澍!”我不由得提高了聲音,這瞎子究竟在折騰什么呀!我想要掙脫他的手,他卻直接抓住我的手。
賀蘭澍問我:“明玉,你知道藏山是什么意思嗎?”
藏山,意為無窮變化。
賀蘭澍這真瞎子帶著我左右繞道,不僅沒撞上什么,反而還越走越寬敞,越走越清晰。風夾雜著幽香在前方吹來,吹散陰霾。
我睜眼,眼前是寂靜的山。
賀蘭澍居然帶著我上了山。
一切恢復平靜。
我卻預感有什么事還要發生。
“嘩啦啦——”
清水噴薄而出,那十一口井早已變換好了位置,外五內五中一,當井水飛出時像一朵盛開的巨大白蓮。
水柱之高仿若飛瀑倒懸,月色流瀉溯洄。
“這水還能動啊?”
賀蘭澍松開我的手,他同樣望著山下,“這地下有條暗河,訣山錚在此修建山宮,為的不是藏寶。”
我奇怪地問:“那是為什么?還能是為了銷毀證物?”
賀蘭澍淡笑,說得云淡風輕:“明玉,你真聰明。這座山宮有兩份樣圖,一份在他心里,一份流落輾轉。”
“什么意思?”
“他將樣圖分繪三份,另外兩份都在山宮里。”
我一愣,“嗯?”
賀蘭澍伸手虛指,“從皇宮里流出來的那張圖只是表貌,當他們進去,以為得到了寶藏,其實只是開始;第二張圖是里繪,他們以為寶藏盡得,其實還沒結束;等他們真正接近稀世宮藏,面對的卻是毀滅。”
賀蘭澍說這些話的時候,雖然嘴角上揚,但那并不是在笑,而是在嘲諷。我見他從來都是笑瞇瞇的模樣,所以此刻感到有些陌生。
“為什么是毀滅?”
“因為這牽動山勢水運的機關只能開三次,三次之后一定山崩地裂。如此一來開放的時間便有限制,所以每一次,只給一個時辰。”
他說的是“給”,道盡了上位者布局時的輕松與殘忍,展現一副高高在上的仁慈。
我忍不住反駁:“如果一個時辰就夠了呢?如果有人見好就收呢?不是所有人都貪心不足。”
賀蘭澍回頭,他的一雙眸子靜得像遠方的黑夜,在如此場景中,我的爭辯盡顯蒼白無力。他反問我:“明玉,你知道這座山宮有多大嗎?”
我不喜歡被這樣注視,皺眉不耐道:“我怎么知道。”
賀蘭澍輕笑:“我也不知道。”
我有些惱火地瞪他。
他似乎感受到我的不快,攤攤手,“我真的不知道,但我知道,一個時辰是絕對走不完的,哪怕騎千里馬也不行,因為——”
我以為他在故弄玄虛,用手肘推了他一下。
“他就沒想讓人活著出去啊。”
賀蘭澍說這句話的時候,平淡又譏誚,十分冷漠。
我不由自主地再次擰緊眉,他所說的“他們”究竟指誰?那些尋寶的人?還是……
這些在黑暗中靜靜等待的人?
當那朵白蓮驟然消失,我輕聲問道:“那這是第幾次?”
賀蘭澍靜靜地看著我,我抬頭迎著他的視線。他又恢復了之前那種漫不經心中帶著狡黠的笑容,“哪一次也不是。明玉,我開的不是山宮,不過是一座普通的地宮而已。”
我將信將疑,瞬間燈火齊亮,讓我不得不錯開眼。待適應后,我再看,確實不過是錯落有致的一座宮城而已。
要是有寶藏,哪會這么平靜?
沉默片刻,我還是問道:“那山宮在哪里?”
賀蘭澍語氣淡淡:“在我們腳下。”
我情不自禁地環顧這座山群,山與山交織,永不寂寞。
陸騫教我對山敬畏,而敬畏背后,往往是畏懼。
我今夜聽到了一個讓我難以忘記的故事。
我不會問賀蘭澍這座山宮已經開了幾次。
幾次……一共三次機會。
賀蘭澍走在了我的前面,我沒有帶他,因為他不需要我來引路。我與他隔著兩臂之距,第一次,我開始認真審視這位天下第一樓的主人。
說來好笑,闖蕩江湖這么多年,名聲也打出去了,我卻對江湖之事知之甚少。作為一名刺客,就像是當一枚棋子,執子人要落在哪個棋格就落在哪;又像是一支箭,弓箭手要射向哪個靶心就射在哪,并不需要知道對手是誰,是什么材質的靶子。贏不了、射不中,都是失誤,就要承擔后果。
蓮青說我這就是沒心沒肺沒腦子,活該吃苦受累。
我想想也是,但我真的不在乎那些風云謀略。
我第一見賀蘭澍,是假扮舒靈霧和他隔著屏風培養感情。風華樓少主聲名在外,我以為他心高氣傲都寫在了臉上——“吾乃第一青年才俊,爾等宵小望塵莫及”諸如此類。
沒想到他外表斯斯文文,說話溫溫吞吞——這個我懷疑他就是在未婚妻面前裝老實,他之后可是半句都不輸人的。
賀蘭澍是最先識破我身份的人,也是除蓮青外,第一個知道我真名的人。
他知道我很多過去,我卻不怎么了解他。
耳邊忽然傳來幽幽一句:“你是不是在想我怎么這么兩面三刀?”
“啊?”我茫然抬頭,才發現賀蘭澍不知不覺慢到了與我并行。
“明玉,你每次來也匆匆去也匆匆,我們相處時日太短,我至今都沒找到機會將我那玲瓏八面一一展示于你。”他的語氣聽著還怪可惜,真的有人會為別人沒見識全他的表里不一而心生遺憾嗎?
莫不是說這也是他的其中一面?
賀蘭澍得寸進尺:“我們該多相處相處的,明玉,彼此加深了解。”
我刀了一句:“我還有什么是你沒調查到的?”
他卻忽然沉默。
下山的路就此變得漫長。
“明玉,做一個瞎子,真的很難去真正懂一個人。你那些細微的情緒變化,我猜得準,但我不可能一直猜得準。”
我抬頭,月光和樹影在賀蘭澍的臉上話緩慢變化,我想他說的不止是我,而是他認識的很多人,很多他想真正認識的人。
賀蘭澍是特別的,他會讓我感受到他的悲傷和脆弱,我肯定這些悲傷和脆弱是真實的,所以我才覺得他特別。
我拍了拍他的后背,開玩笑地說:“但我看得見也猜不準人心啊,你養老虎我就萬萬沒想到。”
一直輕踏在林間小路上的猛虎適時地發出一聲低吟,方才都是這大貓在替賀蘭澍領路。
賀蘭澍笑著說:“她叫崖崖,孤崖之虎,初春誕下第一窩幼崽,三只小家伙都長得很快。”
我挑眉:“那你還讓我帶紅崖狼回來?”
這瞎子笑得很開朗:“風華樓很大的,你又不是沒去過。”
是,我去過,還迷路了。
到了山下,那只漂亮威武的雌虎在賀蘭澍身邊繞了兩圈,依依不舍地舔了舔主人的手背。賀蘭澍看起來十分喜歡這位崖崖,揉了兩把虎頭還順了兩回虎背。即使他一再力薦,我還是婉拒了摸摸光滑順亮好皮毛的提議。
我小時候被陸騫坑過一回,他也沒料到那只老虎會撲上來給我一爪子,等他反應過來那猛獸都跑沒影兒了。
我現在右肩上還留著三道淺淺的爪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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