賀蘭澍很自覺地搭上我的手：“讓子映帶姑娘轉轉這夜市吧。”

        “嚯，你倒很客氣嘛賀蘭樓主。”

        “哪里哪里，應盡之誼。”

        桃桃和梨梨仍然神出鬼沒，不知從哪棵樹上跳下來，拿著兩個面具給我和賀蘭澍戴上。普普通通銀色面具，和伍覺明那晚戴的很像。

        那晚……不過是前一晚的事。

        據賀蘭澍所說，整座地宮有一十三棟樓，共計一千一十八間房，今夜開放六座樓中的一百二十一間。

        樓與樓之間以木制游廊相互連接，廊道之多錯綜復雜。每間房的陳設都大同小異，像我這樣不記路的人，沒過一會兒就看哪哪似曾相識好像來過。

        這就是一座偌大的華麗迷宮，有人買紙醉金迷，有人賣一線生機，有人載歌載舞，有人失魂落魄。

        這是若干個小天地組成的大世界，門墻之隔隔的是不同悲歡。

        我沒來由地感到心悸，無數人影在那些小天地里穿梭，他們是顯得那樣渺小，小到一豆光就照亮了。

        蕓蕓眾生，汲汲營營。

        而我更是膽小，連擁有欲望的勇氣也不敢想。

        燈火如潮，紅綾如浪，如夢似幻。

        賀蘭澍忽然輕聲對我說：“我很害怕看海，明玉，那總讓我感到人生渺小。”

        他說得輕聲細語，我乍以為自己錯聽了，我抬頭，他已經挺直了背，更像是我幻聽一樣。

        但我知道我沒聽錯，賀蘭澍告訴我，他也害怕。

        我們一樣在害怕。

        可是我們真正害怕的是什么呢？

        賀蘭澍熟門熟路地帶著我在人流中穿梭，我悄聲問他：“你來過這？”

        “沒有。”

        “那你怎么這么熟悉的樣子？還是你在亂走？”

        賀蘭澍斜側上身，笑容有些得意：“我記住了這里的布局，從南到北，自東向西，由內而外，我清楚地記得每一條路。”

        我第一時間反駁：“怎么可能？”

        “我撫摸過這座地宮雕版上千次，我能記得每一間房的大致位置。明玉，我能清楚地看見這座宮城。”

        雖然我知道賀蘭澍聰明過人，但我仍然為他的記憶力感到驚訝。

        走進一間雙面刺繡屏風的房間，書桌上放著一卷竹簡，我于是問道：“那要是有人壞了規矩怎么辦？賣假貨啊秘密傳遞消息啊這些，那該如何是好？”

        賀蘭澍又帶著我走上一條回廊，穩操勝券地回答：“但凡亂了風華樓場子的，沒一個逃得了。”

        雖然聽起來像是在吹牛，但仔細想想也確實沒什么人得罪了風華樓還風光度日的。

        何況每一個房間都有兩個身穿風華樓青白儒衫的弟子把關，要想在他們眼皮子底下秘密交易那可相當有難度。

        不知為何，風華樓的弟子總是比其他門派的要機敏有韌性，難道這就是風華樓立于不敗之地的原因？

        我不由得想起賀蘭澍原定婚期的前夜……

        “所以你是特例，明玉。”他果然是忘不了這茬的。

        我真是不知道那位舒三小姐是怎么想的，逃婚就算了還搞什么替身啊，這幌子也沒多大用處啊。莫不是她還想維護劍莊的名聲？可我一定不可能替她拜堂成親啊。還是她想給風華樓留個面子？可她要是悄摸地逃了，劍莊發現以后一定不會大張旗鼓地告訴風華樓他們家新娘子跑了，那這兩家還是會走到最后一步：舒三小姐涂染惡疾并發舊病，劍莊不愿拖累風華樓，兩方約定就此解除婚約，但情誼仍在，互勉互助，匡扶正道。

        雖然這個理由聽起來真的很離譜，但成親前夜和平解除婚約更是少見，所以江湖上對這套說辭還是比較信任的，畢竟也是太莫名其妙了。

        我真的很想問問賀蘭澍，你知不知道你未婚妻到底為什么要逃婚啊？我真的很想知道哎……

        但我不能問，這點禮貌我還是懂的。

        于是我只能問賀蘭澍：“你要帶我去哪兒啊？”這是好好轉轉嗎？這分明是趕路。

        這瞎子神秘一笑：“帶你去湊個熱鬧。”

        也就拐個彎，人就突然變少了，除了兩位引路的風華樓弟子，也就我和賀蘭澍在走動。他將一枚玉牌出示，兩位弟子就帶著我們三轉兩拐地來到一間小室。小室一面是鏤空木雕，我上前一步查看，這里是二樓，透過一樓的一扇花窗能隱約看到樓外的蓮池，花苞俏立在月色中。

        一樓也隔開了許多小間，繁密的雕花窗，還加設了材質用色不一的簾子。

        正中央搭著戲臺，戲臺上此刻卻僅僅擺著一張紅木方桌，雕龍刻鳳，價值不菲。

        比這桌子更金貴的是上面擺放的經山白虎虎骨，經山是三大仙山之一，傳說天師濁不濁就是在此參破紅塵羽化成仙，因而終年紫氣繚繞，妖魔退避。濁不濁坐騎為飛天白虎一只，所以白虎又被奉為經山守山獸，靈氣十足可通人性。

        經山白虎虎骨乃虎翼之骨，自古以來便是難得一遇的圣材，最后一塊虎骨據記載是被琿武帝尋得藏于宮中，之后新武宮變，下落不明。這虎骨歷來是帝王尋仙問道之必備，稱得上是國寶一塊。

        結果居然出現在這？！

        臺上那位清癯老者朗聲道：“藏品，經山白虎虎骨一塊，競價開始！”

        賀蘭澍老神在在地沏茶品味，我一忍再忍還是忍不住問道：“這是你們風華樓的場子吧，燈下黑嘛，要是你們賣假貨肯定也沒人糾得出來吧？這會不會是什么影山虎骨？”

        反正這兩個都很名貴，只不過經山虎骨更求之不得罷了。

        賀蘭澍將一杯茶推向我，笑得胸有成竹：“明玉，風華樓從不造假。”

        我平白“呵”了一聲，喝茶平復心情。

        “怎么可能是真的經山虎骨？那老虎還真的能長翅膀咯？怎么可能！”

        賀蘭澍這回說得很實在：“有沒有翅膀的老虎我不知道，但我知道這是琿武帝切了一片拿來配長生藥的那塊虎骨。”

        “……”他說話真是滴水不漏。

        世人都以為經山虎骨就是琿武帝收藏的那塊，琿武帝收藏的就是經山虎骨，那怎么可能假？

        “那這一塊得值多少錢哪……怎么結賬？黃金？那也得幾十多箱吧？”我眼前閃過金光閃閃一片，好多金子……

        一樓已經在漫天叫價了。

        “獨山紅玉牡丹美人一對！”

        “和田玉千手觀音三座！”

        “天水翡翠彌勒佛六座！”

        都說黃金有價玉無價，這回我可真是見識到了。

        我一陣晃神，喃喃道：“你們這……按玉座算錢呢？”

        賀蘭澍總算搖頭了，說的卻是：“也可以按礦脈算。”

        我練功岔氣的時候都沒現在這么熱血沸騰。

        好像在這里，黃金是最拿不出手的東西。

        好像四海之內的財富都在此時此地耀武揚威，大放光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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