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狼王
今楓涯的黑夜是一硯臺的墨,濃而不散。
借著火折子的微微火光才將這漫天漫地的黑暗豁開一道小口子,我環顧四周,黑壓壓的一片,唯有平地拔起的一角大巖石有些突兀。
這塊赭色巖石就像是放大無數的犀牛角,高約莫有四五丈,十人合抱也圈不來。角巖受風吹水蝕,表面也只是略微粗糙。
俏孟婆在內彎下破口大罵,罵繼央女人也罵我。鬼目探或許已經心灰意冷,并不上前安慰這昔日的心上人,只等她一輪罵累了丟過去一個小瓷瓶,裝的應該是上好的金創藥。
俏孟婆又罵,這回連著鬼目探也罵進去了,我充耳不聞,聽煩了就翻白眼。
“嘶!”我一聽這聲就毫不掩飾地咧嘴笑了,鬼目探正好看過來,我聳聳肩,他又轉回去了。他戴著面具,我也不好說他有沒有幸災樂禍。
一陣風吹過,陰冷陰冷的,我抱住了胳膊,警覺地查看四周。
一簇又一簇的鬼火不知不覺遍布四周,但我知道這不是哪里的亂葬崗,這是野蠻荒蕪的大平原。
我慢慢地后退,鬼目探正捂著俏孟婆的嘴給她往傷口上使勁倒藥粉,然后迅速又粗糙地扯下一塊布料給她包扎。
俏孟婆的心一定變成了污言穢語之海灣。
不說百來只,但三四十只狼肯定有的。
今楓涯的狼和普通的狼不一樣,它們更大更壯更迅猛,最重要的是,它們對狼王更忠心。
陸騫和我遇到的今楓涯狼群不過才十多匹狼,都說狼不如虎,但陸騫帶我逃脫后仍心有余悸,他叮囑我千萬不要被今楓涯的狼群盯上,這里的狼未必斗不過虎。
火折子的亮光變得脆弱不堪。
鬼目探把他的燒火棍舉在手里,然后開始撕衣服。我懂了他的意思,轉手按著俏孟婆開始撕她的衣服,不愧是千金難買的料子,撕起來就是順。
鬼目探將布條和紗子一層層纏繞在鐵棍上,然后變戲法似的從袖子里摸出一個小瓷瓶,通透的玉料里盛著深紅色的膏油,倒出后散發著幽香。
我驚訝地瞟了一眼鬼目探,低聲問道:“孟鮫油?”
這人抬頭看我一眼當作回應,我看出他眼里的傲意,無聲地切了一聲,顯擺什么呀。然后他火折子一點,火勢噌一下就大了。
這一下可就照清楚了,狼視眈眈。
今楓涯的狼也十分冷酷,哪怕餓上三天見到活人活物也不會垂涎欲滴,眼中也不多貪婪。它們只全神貫注地盯著你,在撲上來之前絕不泄露一分殺氣。
我見過今楓涯雙狼對決,不死不休。
“怎么辦?”俏孟婆輕聲問,這時候她的那股瘋勁倒收斂了。
鬼目探邪氣一笑:“還能怎么辦?當然是殺咯。”
“……”我淺淺地翻了個白眼,“你腦子轉不轉啊?這幾十頭狼,你殺得完嗎?”
鬼目探惱火地瞪我一眼:“那你說怎么辦?”
一頭狼踏進了火光照亮的邊界,哪怕在一眾大狼中,它的體格也十分顯眼。相較于其他狼,這頭狼的皮毛更順滑,泛著很細微的藍。
這恐怕不止是狼王,還是第一俊狼。
它就像很多高手一樣,在出招前靜默佇立,眼中是風暴來臨前涌動的陰云。
“狼王?”鬼目探特意對著狼王照過去,“擒賊先擒王,一頭狼總打得過吧?”
俏孟婆嬌笑一聲。
我忍不住不翻白眼,別說什么求而不得了,我在這三人里總是最邊上的一個。
鬼目探說的擒賊擒王就是不留活口。
“你信不信你剛給這狼王抹脖子,下一瞬那些狼會全撲上來?”
俏孟婆不耐煩地說:“那你說能怎么做?合著我們坐以待斃是最安全的對吧?”
鬼目探也嗤笑道:“再厲害也是畜生,你我三人合力還不能殺出重圍嗎?”
三人行,必有我師焉,今天這老師我不當也得說兩句。
“今楓涯的狼對狼王不止是臣服,更有敬仰,而且它們報復心很強,為了報仇不計后果。你與其想在一群畜生面前當梟雄,不如想辦法生擒狼王等到天亮。”
鬼目探盯著我反問道:“生擒?你怎么確定那些狼會給你這個機會?”
我盯著狼王,它也盯著我,顯然它也將我當成了對手。
我吹了一個哨子,是跟著陸騫和繼央族人學的,這種悠長蒼涼的哨子是繼央族人和狼群溝通的語言。
狼王并不立即作出回應,它仍然在觀察我,然后就在鬼目探和俏孟婆失去耐心的時候,一聲雄渾的狼嚎響徹黑夜。
狼王不緊不慢地踱步上前,其余狼都往后退了幾步。它的姿態很從容也很高傲,僅僅是走了幾步,我就能看出它的變化。
我讓鬼目探舉高火把,然后迎著狼王走上前。
狼王不怒自威,它的眼神不再收斂,所以我能從它暗金色的眼中看到直白的侵略性,是對獵物□□裸的敵意,流動著掠食者的霸道和威嚴。
我調整氣息,調動內力,后背隱隱作痛——那繼央女人用刀背打的我,一下好險沒給我打出內傷。
我有些后悔沒將驚玄帶來。
夜風旋來又旋走,火光搖曳。
我和狼王幾乎是在同時出手,但我低估了這頭狼的迅捷,它健壯的身體在起跳的那一刻迸發了驚人的力量,一道延伸的弧線,和我幾乎在同一高度。
我揮劍借力,接連側踢,狼王的腹部遠比我想的要結實,那兩腳就像是踢在了擋板上。這兩腳我蓄足了力,可狼王并不如我想的那樣向后拋去。它僅僅是身形一晃,在下落時甚至一掌拍在了我的左腿!
就像是鋼釘打在了小腿骨,痛得我臉一白,落地的時候都不穩。
我和狼王落地后不過距離丈遠,它前半身壓低,后肢直立,渾身的筋肉繃緊,一雙狼目殺機畢現。
我失了先機。
它能聞到這股鮮血流淌的氣味,這是它的狼爪造成的,在它看來無疑是勝利的征兆。
我轉劍,軟劍劈啪作響,狼王見狀開始低吼。
我縱跳而起,以狼王為心劃十字劍影。
狼王仰躍,劍影降臨。
我在一霎那盡力揮出更多劍,軟劍的弊端在此刻暴露無遺——薄,無論是劍勢還是劍氣都太單薄,風雪蓋頂的磅礴洶涌只發揮出最多五成力。
但我以為,這五成力是足夠的。
我其實并沒有將狼王當成真正的對手,只是和鬼目探、俏孟婆一樣認為它不過是一頭勇猛的走獸。
事實證明,輕敵是大忌。
狼王仰頭怒吼,狼毛勃發,前后四足并用,硬生生將風雪反撲!
一股雄渾霸道的力量擾亂了我周身的氣場,情急之下我用劍格擋,仍然被那股力量沖撞了內息。
落地時我不得不以劍為杖減緩后退之勢,軟劍在凍土上劃出一條深深的裂痕。
連敗兩招,這是我從未有過的失誤。
我忽然感到冥冥之中有一雙眼在注視著,吐息沉緩,譏笑我掉以輕心。
陸騫教我敬畏自然,山川草木,飛禽走獸,他說同樣作為神的造物,我們未必獨得青睞。
狼王落地后甚至收斂了之前的狂意,它靜靜地站立,眸子里閃動著火光。
三而竭,高手過招,三招之內見分曉。如果我再不贏回一局,那狼王也不會再有興趣和我斗,那么黑暗中窺伺的群狼就會一擁而上。
我吐息納氣,仰望黑夜。
狼嚎迎月。
當劍芒暴漲時,月光傾瀉而下。我于是動得更快,劍氣護體直行不懼。
狼王也向我沖過來,月光激發了它的斗志,它嘶吼著,狼牙利如匕首。
我從來沒有挽過這么快的劍花,劍柄好像自在旋轉即將脫離掌控。哪怕月光再盛,我眼中也有繚亂的劍影變化,一道道交疊,一層層覆蓋,一座山的輪廓就此顯現。
山雪傾江,劍山負雪,傾覆月江!
“嗷——”狼嚎震耳,狼王快到出現了殘影,我看著它的身影在月下連成一串,眨眼之間就來到了我的面前。
“破!”我怒吼,全力一斬。
無數狼嚎聲起,幽幽綠芒狂閃著殺意。
我揮劍,血珠連墜,風中裹挾著淡淡的腥氣。
“吼!”狼王怒號,群狼屏息。
狼王硬生生抗住了這一擊,它被震得連連后退,但很快就穩住身形。沒有落敗后的狂躁,它仍然只是靜靜地注視著我。
地上淌了一條血線,狼王的腹部還在滴血,滴答滴答,在萬籟俱寂中十分清晰。
我凝視著狼王,我相信這頭狼能夠明白我,我們是彼此認可的對手。
不久之后,狼王仰頭長嚎,群狼呼應,然后它們就離開了,沒有一頭狼表現出不滿。
我目送著狼群遠去,看到那些繼央族人。他們用哨聲和狼群打招呼,狼群低低地回應。
我轉身回到角巖下,俏孟婆和鬼目眼神難測地看著我,又看看遠去的狼群,或許他們仍然無法相信怎么堂堂水墨客對付一頭大狼也這么費勁。
他們在后怕,我知道,因為我比他們強,但我差點輸了。
繼央族人默默地離開,正像他們無聲地到來。
我簡單處理了一下小腿上的傷口,然后吃了兩粒慶元丹,靠著巖石就開始閉目養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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