進入今楓涯以后，我憑著一本作者不詳的游記手稿在偌大荒原漫無目的地晃蕩了兩天一夜，期間俏孟婆因為一如既往的好色所以招惹了繼央族女武士，鬼目探一向事不關己腳底抹油，苦了我還沒開溜就被當成同伙好一頓圍攻。

        俏孟婆擅長甩鞭子，一段蛇骨九節鞭抽得人難以招架。雖說是蛇骨，但那鞭子可是用琴山剛石所造，鋒利無比又硬比玄鐵，挨了一下人便要劃肉斷骨，十分狠毒。只因鞭子在手一端雕了九頭蛇的紋樣，鞭長又細，所以得名“蛇骨九節鞭”。

        這位年齡未知的銀蝶流蘇面簾女殺手一直恃美色與毒辣行兇，看上哪位俊郎官就一定要到手享受一番，新鮮勁過去后果斷拋棄。鑒于我并未親眼見過她的廬山真面目，所以我并不好說是何等風華，但想來她撩撥過這么多人，一定有過人之處。

        由于為這位神秘女子撞墻跳河的男子不多也不少，所以江湖上她“俏孟婆”這一綽號便傳開了。

        孟婆一稱倒不僅是說那些失魂落魄的男子，還說的是她好殺人的惡癖。更無理的是她聽不得別人說她半點不好，要是取個什么“毒辣食人花”的名號她一定追上門去抹脖子滅口，然后自己美滋滋地想一個風花雪月的。

        繼央族的男子均身高健美，寬厚的袍子藏不住強壯的體魄。他們又都系著黑亮順滑的長穗辮子，一甩一甩的，是有些誘惑力在的。

        俏孟婆所以就心花怒放了啊，貪心的人怎么也不會嫌棄所有之物多，她上手冒昧了兩個都嫌不夠，還向好多個拋了媚眼。那她勾引就勾引吧，人家目不斜視心如止水清心寡欲，她也該尊重人家的意愿知難而退呀。

        她不，她就不，她偏不，她還惱羞成怒地去挑火那些一看就很能打的繼央女人。

        繼央族雖不能說是女子掌事，但繼央男人是十分順從母親和妻子的。繼央女人個個高挑冷艷，一刀劈下去碎石齏粉。

        陸騫很欣賞繼央族的女人，他說她們是怒放在荒原的花，明艷而不喜張揚，她們的堅韌比之男子更難能可貴。

        我也欣賞這群沉默但有力的女人，所以我壓根就不想與她們為敵。

        但俏孟婆實在愛惹是生非，我原先只是有些看不慣她過分放蕩的言行和狠毒的手段，但這事一發生，我免不了要鄙夷她的卑鄙心思和行徑。

        況且雙拳難敵四手，她明擺著是要拉我下水。

        交手是在一灘沼澤旁開始的，厚厚的青苔附著在巨大的巖石上，稍不留神就會腳底打滑。

        我無意參與這場紛爭，明擺著就是俏孟婆惹是生非碰到了硬石頭，我為何受牽連？我恨不得離這瘋女人越遠越好，但她眼見不對勁，不管鬼目探，非要沖我擠眉弄眼，生怕別人不知道她認識我。

        繼央女人出來了六個，人手一柄長刀，刀尖內卷，很像黑無常的勾魂刀。黑無常的勾魂刀是這世間最陰森的武器之一，繼央族的長刀比那一柄兇器少了太多戾氣。

        之前跟著陸騫，我已經見識過了繼央族的刀法，只不過真正交手時，我才領略到這套刀法的野蠻詭秘所在。

        今楓涯常年刮著一種刀寒風，像是由無數把冰刀組成的神秘法陣，所到之處寸草不留。狼群的遷徙是為了躲避這種風的誅殺，老鷹要是遇上這種風寧愿餓死也不會飛天掠食。

        繼央族的人堅信這是冥冥之中注定的考驗，是天神需要他們經歷的試煉。陸騫對此心有不滿，他認為他們是苦得認命了，他們無與倫比的野性在被潛移默化地馴服。

        但我不這么認為，我認為他們不是盲目從信的人，天神是神，但神就住在他們的身體里，神的力量就在他們心中。

        陸騫和我見到過一條三丈多長的巨蟒，不過那條巨蟒早已變成了冰雕，黑白交錯的蛇皮從蛇背正中裂開，露出的醬紫色蛇肉像是受過刀剮之刑一般。

        我仍然忘不了那對蛇瞳中的恐懼。

        遺憾的是，我從未見過刀寒風，陸騫說他也沒見過，這風只有今楓涯的生靈才能遇到。

        是避無可避的劫難，所以繼央人在與這種邪風的對抗中積累經驗，久而久之地摸索出了一套刀法，取名寒風渡。

        我從未見過這樣詭異的刀法，她們就像是在追風一樣，然后從風中汲取蒼勁野蠻的力量。

        她們抬手轉腕，仰頭垂眸，一舉一動都像是在舞蹈——如果這世上有這樣快而凌厲的舞姿，不是為了取悅誰，而是為了生存和搏斗。

        我且戰且退，我還是不想和繼央人起沖突，冤家易結不易解，強龍壓不過地頭蛇，我實在犯不著為了一個俏孟婆再多樹一群敵人，而且我還對這些人有欣賞之情。

        但我畢竟還未離開藍采荷，鬼目探逃是逃他這是比較惱人的小把戲，可我要是當場賣了俏孟婆，無論她是死是活，只要鬼目探還在，那我之后一定沒好果子吃。

        天色漸晚，原本就陰沉的天仿佛是要墜下來一般。

        繼央人就像是修閉口禪一樣，要不是曾親耳聽到他們的吟誦祈禱，我還真以為他們全都不會說話。

        一柱香的時間過去了，俏孟婆已經撒開了嗓子罵，不過任憑她如何辱罵，那六個繼央女人都置若罔聞，除了皺眉就是冷臉，下手一次比一次狠。

        平地起風，六道刀光召喚出六場狂風，伏低的草群瑟瑟發抖。

        我感到周身一寒，旋身的時候好像有冰屑從天而降。

        草根斷裂，無數枯敗的葉片在空中飛揚旋轉，蕭瑟之意漫天落下。

        我揮劍，剎那間草屑狂舞，一會兒是狼一會兒是虎，這些異獸無一不張開血盆大口，陰沉的天幕虎視眈眈。

        我不敢大意，原想示意俏孟婆不要戀戰走為上策，她卻看也不看我，一連甩了十多道鞭子，土崩石濺，勢必要斗個你死我活。

        我忍不住翻了個白眼，和這瘋婆娘真是沒道理可講！

        軟劍對上長刀，同樣的力道總是長刀更勝一籌。那女人的力氣很大，眼神冰冷，一記砍下來恐怕是風都要滯留。

        虎口一麻，我瞥了一眼，傷口瞬間開裂，滲出一串血。我搖頭，下腰躲過緊跟上來的一刀橫切，同時換手轉劍，照著她的小腹狠狠一劈。那女人反應很快，不過判斷出現了錯誤，她以為我要攻擊她的膝蓋，起跳的那一刻劍氣正好打在她的大腿。只見她身形一頓，悶哼一聲倒在了地上。

        圍觀的繼央人中有誰低呼了一聲，估計是她的情郎。

        我就此收手，足尖點地躲過身后的追擊，卻差點沒躲過俏孟婆的鞭子。那尖銳的鞭刺離我的臉就剩半寸，我氣惱地揮劍一擋一繞，將這殺紅了眼的瘋女人拽得一趔趄，正好讓她被左側襲來的大刀砍中了左臂，頓時血染緗衫。

        “老六！”她惱怒地瞪我一眼，我裝作意料之外地一聳肩，誰叫她自己不當心。

        已有四名繼央女人倒下了，除去我打中的那位外，其余三人身上的傷勢都觸目驚心，翠敗的草地上多了三抹格格不入的紅。

        饒是如此，圍觀的繼央人也沒有增援的打算，他們在不遠處默默看著，無悲無喜也無恨。

        我無故心沉。

        我實在不想傷人性命，俏孟婆卻一雙狐眼緊盯著我，原本旁觀的繼央人也都圍攏上來。

        我心煩意亂，忍不住用劍打了一下始作俑者，正好打在這瘋女人的后背，她始料不及，大咳一聲，慌亂又怨恨地刀了我一眼。

        我迅速地思考該如何脫身，這東西還沒找到就惹了地頭蛇，恐怕之后行動會大受阻礙，不過又該如何同這一族人言好和解呢？

        難不成真把俏孟婆推出去？鬼目探不論喜不喜歡俏孟婆，他都不可能和我站在一邊，難道我還要將他一并解決了？

        “你這么看我干什么！”俏孟婆怪叫一聲，好像看穿了我的心思，惱火道：“我胳膊流血了你看不見啊！”

        我當然看見了，但我又不在乎。

        剩下的三名繼央女人越斗越狠，我終于在她們眼中看到了別樣的情緒，憤怒和焦躁。

        我反手出劍，錯開了大刀，一掌拍在繼央女人的右肩。

        “老六！”俏孟婆忽然大喝一聲，我瞟了一眼過去，她被左右夾擊，已經落了下風。

        我有些猶豫，并沒有立刻上前幫忙。

        “嘭！”

        忽然一陣迷煙散開，有如濃霧彌漫，頓時攪渾了視野。

        亂中有序的腳步聲在草地上踏出厚重的響動，繼央一族便可抵千軍萬馬是真。

        “快走！”鬼目探不知何時折返，我不禁懷疑他確實暗戀俏孟婆不成。

        我松了一口氣，好在此時此刻這怪人并未因愛生恨，甚至是余情未了。

        霧越來越濃，我聽見接連不斷的兵刃相擊，以俏孟婆和鬼目探的手段，我想她們一定能化險為夷。

        我還是不要拖累他們的好，三十六計走為上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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