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第19章
路荺來得很準時。
安薄看著他身上已經(jīng)換掉的衣服,有些恍惚。
好像昨晚他們并沒有因為大雨而被滯留,也根本沒有在同一個房間聊過天。
一切又恢復了平常。
淋過雨的森林層層疊疊,樹葉的顏色像是沾了一層灰,色相并不明朗。
從柏油馬路上望去,海面上霧氣彌漫,天空低垂,被無邊無際的陰云所覆蓋,不知道太陽是不是正要落下。
車內(nèi)光線漸暗,安薄低頭,看到面前敞開的手套箱里放著路荺常用的記事本。
他微微俯下身,伸手將它擺正,然后輕輕合上箱子。
路荺注意到他的動作,看了一眼,沒說什么。
到了拐彎處,他用手指點了點方向盤,道:“明天我不送你了。”
安薄看向他,表情疑惑。
“明天出海。”路荺毫無波瀾地補充道。
車身側(cè)歪,安薄趕緊握住把手和安全帶,停頓兩秒,待道路回歸平坦,他小聲道:“電臺里說,雨季最好不要出海……”
“我很快回來。”路荺道。
安薄:“哦……”
他道:“那你……要小心。”
路荺嗯了一聲,沒再說話。
晚飯時,他把這件事告訴了阿婆。
阿婆在切蘋果,第一遍的時候沒太聽清。
“什么?阿荺你再說一遍!”她大聲道。
聲音從屋內(nèi)傳出,略微失真,安薄坐在一旁,看向路荺,不自覺地停下咀嚼的動作。
路荺垂眼,漫不經(jīng)心地翻著那本記事本,手上動作不停。
他頓了頓,道:“我說,我明天出海。”
他的語氣里聽不出任何期待,仿佛那只是一件很普通的事情,并且提不起任何興趣。
安薄咽下最后一口菜,聽到阿婆的腳步聲。
她端著切成方塊的西瓜,走出廚房,問了第二遍:“說什么?”
路荺直截了當:“明天出海。”
阿婆端著小碟子的手停在半空。
氣氛瞬間下沉,像是深陷松軟的海綿。
阿婆沉默幾秒,皺緊眉頭,道:“跟誰啊。”
“都是熟人。”路荺簡單道。
阿婆略帶擔憂,看了看窗外:“這個季節(jié)……明天是晴天嗎?”
路荺:“早上應該是。”
阿婆責備一般嘀咕,手上還不忘將叉子放到碟子上,道:“這群人真是,知道限令快出了就開始整出這種事情……”
她隨即嘆了一口氣,無奈叮囑:“去就去吧,注意安全,你必須注意!”
路荺盯著面前的蘋果,應聲點頭。
阿婆說完就進了房間,只說讓他們把碗放在水槽里,之后沒再出來。
安薄隱約察覺到異樣,很熟悉的感覺,但他有些想不起來在什么時候有過那樣的情緒。
路荺停下翻頁的動作,一言不發(fā)地端碗走進廚房。
幾分鐘后,里面?zhèn)鞒隽魉穆曇簟?
時間持續(xù)了很久。
夜晚,安薄洗漱完從浴室里出來,推開浴室門時,剛好看到路荺走在樓梯上的身影。
安薄抬起頭,從身后叫住他,道:“那個……”
路荺回頭。
“園長說有個東西讓我給你。”他小聲道。
路荺興致懨懨地轉(zhuǎn)回身,聲音悶悶地,“明天吧。”
安薄一愣,隨即點點頭,“好的。”
一切都變得不太一樣了。
驟降的氛圍,無法對視的雙眼,以及阿婆緊皺的眉間。
回到房間后,安薄從包里拿出筆記本、計劃表和那張照片,它們被夾在文件夾里,緊貼在一起。
他像往常一樣掏出那張計劃表,寫完今天的計劃后,手機在桌面上發(fā)出嗡嗡的響聲。
安薄看向那處亮光。
上面的顯示是——[裴吉利]
他發(fā)來了幾張照片,還有一些日常的瑣事。
“安薄,今天我被老師針對了,也不是那種意義上的針對,關鍵是我真的學不會三連音,你也覺得我很愚蠢吧,十個人里就我不行,被留下來單練的感覺你懂嗎(大哭)”
“噢我忘記了,你應該沒有過這種煩惱,好吧,算我的智商不夠,但我真的不想再練這個東西了!!!”
他又發(fā)了幾個表情,然后悄無聲息。
絲毫沒有提及下午時的語音消息。
安薄低下頭,凝視著手機屏幕上的文字,直到光線暗淡。
他再次解鎖,點開圖片,每一張上面都有后期添加上的備注。
安薄看了一眼上面的樂理,基本上都是他離開之前提早學過的。
然而,翻到第三張圖片時,安薄眼睫微顫,手指停頓。
那是一張樂譜,標題用花體英文書寫。
作者,德彪西。
曲名,《月光》。
感知到的信息進入大腦的瞬間,安薄不可控制地站起身來。
文件夾被他帶到地上,椅子劃在木地板上,發(fā)出干澀又匆忙的響聲。
他急促地呼吸著,額間一陣疼痛。
所有記憶似乎攪在一起,與夢境重合,重復著交叉——他的童年,一些對話,熟悉的臉龐、聲音、味道……
“安薄,你也想看大海嗎?”
“我?guī)闳ァ?
“你要接受這個事實。”
“……她不會再回來了。”
當回憶變得實質(zhì)化,安薄感到了害怕。
這些事情仿佛就發(fā)生在昨天,而他的逃離毫無用處,就像小狗瘋狂追尋自己的尾巴,這一切都意味著他又回到了原點。
手臂變得僵硬,安薄脫力一般坐到地上。
他的心臟酸澀不堪,一時間想不到任何美好的回憶,有的只是那無限的夜晚,和仿佛死神一般的月光。
恍惚間,他看到散落在一旁的照片。
裴吉利的聲音再次從手機里傳來。
“對了,下午太忙了,話說到一半就忘記了。”
“我想我的意見還是有用的,但你不用擔心,我只猜到你去度假了,具體我可什么都不知道哈,而且我已經(jīng)替你和老師請過假了,你只需要盡情享受。”
“記得你還要參加老柴的比賽吧,可千萬不要忘記練習……”
安薄起身,一手拿著照片的一角,將他放到桌子上,隨即抬起另一只手,關掉手機上的自動播放。
他拉開窗戶,走到陽臺上,久久沒有動作。
雨已經(jīng)停了,空氣中彌漫著濕潤的顆粒。
月亮藏在云中,若隱若現(xiàn)出一小截月光。
欄桿上有細密的水珠,從一片黑暗中倒映出暖黃色的燈光。
“你什么情況?”路荺打開窗戶,低頭看向他。
光線從那里傳出,安薄訝異地抬頭,下意識后退一步。
他剛才制造出的聲音并不大,但這間木頭房子隔音不是很好,因此路荺聽得一清二楚。
見他沒回答,路荺猜測道:“摔了?”
某種意義上沒什么區(qū)別,安薄點點頭。
“服了你了。”路荺嘖了一聲,轉(zhuǎn)身進屋,又探身扔給他一個靠墊,“綁自己身上,免得你摔。”
安薄接住,沒點頭也沒搖頭,甚至覺得這個舉動不是很成熟。
路荺淡淡掃了他一眼,道:“趕緊睡吧,明早還要趕車。”
說完,他關上窗,留安薄一個人站在夜色中。
仿佛只是偶然間的關心。
-
第二天早上五點,安薄乘坐內(nèi)環(huán)線,在一個小時之后,到達青蘋果幼兒園。
幼兒園處處飄散著米飯的香味,還有淡淡的蘋果香。
安薄來到辦公室,查看日程表。
上午依舊改成學習,下午則是要去海邊挖蛤蜊。
安薄疑惑地眨眨眼,問向李老師:“課程表改了嗎?”
李老師抬起頭,道:“啊,因為最近都下雨,今天難得放晴,所以提前了一個活動。”
安薄點點頭,想到露露,又問:“大家都去嗎?”
李老師笑了笑,“對呀,大家一起去,露露我給她打著傘。”
事實上,果真如她所說,今天是個難得的晴天。
小孩子被這項活動深深吸引,干什么都激情滿滿,就連合唱時聲音都大了不少。
睡完午覺,大家一起坐上了校車。
三人一個小組,一共四組。每個孩子手里都有一個小紅桶,和一個小鏟子。
園長為此還定下一個獎勵模式,挖到最多的小組每人可以得到八顆糖果,在那之后的小組可以得到六顆,最后一組只能得到兩顆。
因為今天有一個孩子請假,最后有一個小朋友沒有組員。
而那個孤獨的小朋友就是奇奇。
海灘邊些許涼爽,比起悶熱的陸地,帶著水汽的風從臉頰拂過。
安薄站在奇奇旁邊,看著他一臉沮喪但還是強裝鎮(zhèn)定的小表情,有些于心不忍。
于是蹲下身,笑道:“我跟你一組吧。”
奇奇沒說話,只是默默瞥了他一眼,轉(zhuǎn)身走到遠離大部隊的沙灘。
露露坐在沙灘傘下,大聲朝著這邊呼喊:“奇奇!加油啊!!!”
安薄看向面前那個小小的身影,感覺他走得更快了。
跟著奇奇停下,安薄不太熟練地挖著沙子。
他從沒體驗過這種感覺。阻力相撞,綿軟的沙子被挖出,露出一塊小坑。
莫名的解壓。
可是,半個小時后,安薄看著自己桶里僅有的三個蛤蜊,和一旁桶里的五個蛤蜊,有些不知道該說什么。
這是他們在偏僻的沙灘上,奮戰(zhàn)后的結(jié)果。
比起一旁的大部隊,看上去……好像很凄涼。
而奇奇沒有任何怨言,盡管額角出了細汗,也依舊努力挖著沙子。
他們挖了很多地方,以至于周圍坑坑洼洼,一些海水滲進去,被染成土黃色。
耳邊傳來浪聲,安薄回頭看過去,望著海浪的起伏,有些愣神。
他看到港口停放的漁船。
——沒有帆布,只有一臺發(fā)動機墜在船尾。依稀可見有人在上面搬弄著什么。
這時,又有一道聲音將他拉回。
轉(zhuǎn)頭看見,那一片凹陷處登時被填滿——是一個紅色的塑料桶,里面是滿滿一桶的蛤蜊。
安薄察覺到頭上覆蓋的陰影,于是順著桶壁看到一只大手。
手背上的青筋一直向上攀巖,連接手臂,最后,安薄看到路荺的臉。
他脖子上掛著白毛巾,鬢角處有一道水光,陽光被他擋在身后,向四周暈開。
路荺挺起身,眼神直直地看著他。
“真是……”只聽見他輕嘆一聲,以一種無可奈何的語氣,道:
“服了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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