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第20章
除了震驚,安薄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安薄仰頭呆呆地望著他,直到眼睛被陽光熏得濕潤,這才低下頭閉了閉眼。
奇奇也停下動作,眨眨眼看向那桶蛤蜊。
路荺注意到他,沖他抬抬下巴,隨意道:“小鬼,給你的。”
奇奇快速低下頭,假裝沒有聽到。
路荺也不在意,低頭對安薄道:“小心中暑,不要蹲太久。”轉眼就被剛才和他同船的人叫走。
安薄抬頭看向路荺的方向。
他穿著防水圍裙,戴著膠皮手套,彎下身在漁網里掏著什么,拿出,再遞給一旁和他同樣著裝的漁民。
漁民的臉上掛著笑容,然而,唯有路荺異常平靜。
他的動作嫻熟,干什么速度都很快,也可以做的很好。似乎只是為了完成目標才會去做某事。
安薄看向那桶滿滿的蛤蜊,再看看他,一時間移不開眼。
二十分鐘后,園長招呼他們集合。
之后便是稱斤數,選出挖到最多蛤蜊的小組。
安薄將紅桶放了上去,很快引來一陣驚嘆。
然后毫無疑問的,他們成為第一名。
奇奇得到八顆糖果,還是波光粼粼、五彩繽紛的糖紙,安薄也有同樣的顆數。
見活動結束,露露站在傘下,沖著他們的方向揮揮手。
安薄帶著奇奇向她走去。
“你有糖嗎?”安薄道,拿著那一小口袋的硬糖想要遞給她。
露露搖搖頭,拒絕道:“李老師給我啦!我有很多。”
說著,她拉開小書包,給他們展示。
安薄站著,感覺到身后突然刮來一陣風,夾雜著不重的腳步聲和刺耳的嬉笑。
他回頭,看到幾個小男孩站在不遠處,沖著他們做鬼臉。
“小啞巴奇奇和跟屁蟲露露!”
小孩子的聲音不像大人那樣沉穩——不光是聲音,所有的聽起來都很尖銳。
露露從椅子上站起,板起臉生氣地大吼:“滾開啊!一群壞小孩!”
其中一個小男孩吐了吐舌頭,不甘示弱地看著她:“就說你!跟屁蟲嬌氣鬼!!!”
露露氣得牙癢癢,眼里冒火,小手緊緊握拳,一副隨時出動的姿態。
安薄趕緊阻攔,隔檔在他們之間,對那些孩子認真道:“不可以這樣說!這樣一點都不禮貌!”
他們切了一聲,瞪了一眼一旁的奇奇,嘟囔著“膽小鬼”,隨后轉身跑開。
奇奇一聲不吭地站在太陽底下,凝視他們的背影,面無表情地走進傘下,背上自己的書包。
露露眼眶微紅,氣呼呼地看他,什么話也說不出來。
安薄適當地安撫幾句,說出來都是那幾句話。
“沒事。”
“不要在意。”
“是他們的錯……”
然而,這些撫慰對于情緒的扭轉起不到任何作用。他們沉默無言,只有比空氣還要炎熱的怒火在燃燒。
“安薄。”露露突然叫他。
安薄蹲下身,道:“怎么了?”
露露拉著小臉,沉悶道:“你有很多朋友嗎?”
安薄微怔,不自然地眨眨眼,笑了一下,“怎么問這個……”
“因為我只有奇奇一個朋友。”她語速很快,“你有很多朋友嗎?有很多朋友是什么樣的感覺?是不是有很多朋友就不會被欺負?”
面對著露露澄明的眼神,安薄張了張嘴,很難給出完整的答案,他只是一遍遍地重復著——“不是的不是那樣……”
“朋友”這兩個字根本就不在他的認知范圍。
除了鋼琴,安薄還有很多不擅長的事情。
比如運動,手工,還有處理人際關系。
在曾經的某一個時刻,他被迫切斷了與外界的聯系,唯一存在于他生命中的只有黑白兩種顏色。
他彈奏著黑白,不分晝夜地練習,直到面對著鎂光燈和漆黑的觀眾席,他可以從然演奏各種完美的曲目。
可是,依舊有不少人等著看他笑話。
他們總是想找到一些缺點,放大每個細節,直到事實符合心意,然后驕傲地嘲笑道:“看吧,我就說他是這樣的人。”
孤僻,自滿,目中無人,高高在上……
在安薄的記憶里,幾乎從他記事開始,就經常面對這些言論,以至于后來,他已經麻木,甚至強迫自己不去在乎。
他慢慢變得沉默,朋友自然微乎其微。
和裴吉利,也只有在遇到的時候才會產生交流……
相對于那些熱鬧的聚會,他更喜歡一個人呆著,獨自面對黑暗和無限的寧靜。
但是——安薄看向大海,遠處朦朧的城市虛影。
在他離開的那一晚,就已經意味著自己不屬于那里了。
他來到與那里截然不同的世界。將其拋在身后,遵從很久之前的決定。
安薄一直都明白,他所經歷的過去,就是一團積了灰的白紙。
他坦然接受了自己的無能。
接近下午三點,李老師組織大家上車回家。剛才過來的那幾個小男孩蹦蹦跳跳地走向校車,還不忘回頭看看他們,咧嘴做著鬼臉——露露又被氣到不行。
“小鬼,那是什么表情?”
路荺的嗓音傳來。
他脫下了滿是水光的手套和工作服,抱臂站在奇奇身邊,笑得不懷好意。
奇奇收回視線看了他一眼,皺了皺鼻子,眉頭蹙得更緊。
露露也收起氣焰,下意識向安薄靠了靠。
路荺的身上帶著一股咸腥味,有點像海風和魚類的混合體。
只見他揉了揉奇奇的腦袋,道:“那糖是不是要分我一半啊?”
他逗弄著,伸出手來,向上攤開,誘哄著:“我可是功臣。”
奇奇抽抽嘴角,瞟了他一眼,猶豫半晌后,將手放進衣兜里。
整個過程十分緩慢,大約過了半分鐘,他才緩緩拿出四顆,放到路荺手里。
路荺輕笑兩聲,沒有合攏手掌,又將糖還了回去,道:“逗你玩的。”
露露湊到安薄耳邊,小聲道:“你覺不覺得,這個哥哥很奇怪啊。”
安薄也學她,謹慎道:“為什么這么說?”
“他多兇啊,”露露激動地睜大眼睛,“我阿婆說他總和別人打架,我都聽到了!”
聞言,安薄頓了頓,道:“其實……他很好說話的。”
他深有體會。
“真的?!”露露好奇道:“跟他說話是什么感覺的?”
安薄想了想,道:“有點像大海。”
露露歪了歪頭,不解地皺起眉,“你們大人都這么說話嗎?我阿婆也總說一些我聽不懂的……”
安薄笑笑,摸了摸她的頭。
這時,路荺意識到什么,轉頭看向他們。
安薄毫無防備地對上他的目光,站起身。
露露則直接躲到了安薄身后。
那雙黑白分明的眼睛里,倒映著翻涌的大海,安薄看不出任何情緒。
就像路荺總是接受一切,沒有怨言地去完成。
李老師催促著他們上車,露露朝安薄揮揮手,依舊心有余悸地在路荺身邊繞了個彎,接著快速跑到校車門口,招呼著奇奇。
看著這一幕,安薄想起她剛才問的問題。
一陣糾結后,他做出一個決定,并將其實施。
走到路荺身邊,他開口道:“你今天,出海怎么樣?”
“還行,”路荺收回目光,看看他,“怎么了?”
“累嗎?”
“不累。”
安薄不自然地動了動手臂:“哦……”
目送校車離去后,路荺叫了一聲安薄,道:“回去了。”
隨后邁步離開。
安薄站在原地不動,欲言又止地咽了咽口水。
路荺沒等到腳步聲,于是停下,側身看他,問:“怎么了?你還有想去的地方嗎?”
安薄搖了搖頭。
路荺站在原地等待下文。
“我可以……”安薄抿了抿嘴,低下頭,有些艱難道,“和你交個朋友嗎?”
仿佛過去了一個世紀,對方始終沒有回復。
安薄抓緊褲子上的布料,望著地面支支吾吾了半天,最終深呼吸一口氣,打算當作什么也沒發生過。
“那個……”
“你……”
兩道聲音同時響起。
安薄抬頭看他,不顧禮儀,搶先道:“如果你不方便的話,也沒有關系的。”
路荺哽住,覺得好笑:“你都是這么交朋友的?”
“我,”安薄實話實說,“我第一次交朋友,之前都不是我主動……”
說到后面,他的聲音越來越小,輕得近乎呢喃。
他覺得路荺是個好人,盡管在別人眼里他劣跡斑斑,但只有相處過才知道那到底是一個怎么樣的人。
每個人都有自己的方式。
而且他們也不是真正意義上的朋友,只是陪伴,是“地陪”,是一種明碼標價的雇傭關系。
路荺沒有說話,似乎是在思考。
時間被無限地拉長,甚至連風的形狀也暴露無遺,被海浪送到地面,形成一幀一幀的、如同電影里出現的慢鏡頭。
陽光鋪放在沙灘上,滲進細微的沙粒,安薄感受到腳下揚起一股熱浪,直沖大腦,毫無緣由地,灼燒了他的臉頰。
金黃色的空氣里,他聽到回應。
聲音低沉,伴隨著海浪和鷗鳥的背景音。
路荺沒有看向他,面朝著大海,吸了一口氣。
他輕聲道:“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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