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第35章
安薄知道老杜在說什么。
他即將面臨死亡,這是沒有人可以阻攔的。
但是,路荺該怎么辦呢?
他不被理解,也放棄了他的天賦,放棄了安薄曾經渴望的東西,那是他憑借日夜苦練才能達到的境界。
一道白光落到安薄手上,他回過神,看向光源——來自燈塔——他們坐在公車上,正經過海灘。
那光點亮得刺眼,向四周放射出淺淡的波紋,邊緣漸漸與夜色融為一體。而在那之上,是并不圓潤的月亮。
路荺坐在安薄旁邊,順著他的目光看去,道:“別看了,對眼睛不好。”
安薄收回視線,垂下頭。
等到引擎聲小了一點,他問:“明天,你會去嗎?”
路荺毫無波瀾道:“我當然去。”
安薄點點頭。他不知道要說什么了。
路荺:“你們練的怎么樣?”
安薄的手指抓住膝蓋上的布料,“還不錯。小孩子唱得都很好。”
“那就好。”路荺回答道。
隨著窗外燈光的后退,車廂里重新染上黑暗。
安薄有種說不清的情緒。
他望向月亮島迷人的夜色,不由得想起“悲傷”二字。
“路荺。”安薄平靜地轉過頭,“我不想彈鋼琴了。”
他頓了一下,說:“我是認真的。”
很快,他聽到路荺的輕笑。
安薄強裝鎮定,直視他,重復著說:“我是認真的。”
“我知道。”路荺坐直身體,與他對視。
他的目光沉沉,安薄看到自己的影子映在他漆黑的眼睛里,這讓他的心臟重重跳了兩下。
安薄慌忙移開視線,低下頭。
三秒后,他小聲道:“我有點害怕。”
路荺問:“你怕什么?”
他的語氣仿佛若無其事的陌生人。
安薄沒有說話。但他清楚自己的恐懼。
來自噩夢,來自演奏廳的味道,來自……鋼琴。
那黑白分明的琴鍵似乎在警告著他:我一直在注視著你,你哪也逃不掉。
就像是一雙虛幻的眼睛,隨時監視著安薄。
他也許是對此感到厭煩,但更多的是畏懼,他的左手不像之前那樣靈活,伴隨著噩夢將他擊潰。
他想他還是會違背誓言,永遠也不會重新愛上鋼琴。
半晌,隔著厚重的引擎聲,他聽到一聲輕嘆。
近在耳邊,似是帶著一絲憐惜。
“繼續彈吧。”那聲音近似呢喃。
安薄抬起頭,看向他,輕聲問:“什么?”
他說:“那不是你一直在做的事情嗎。”
安薄愣愣地看了他許久。
路荺看向他,平淡地說:“繼續彈吧。”
安薄抿了抿嘴唇,他的反問卡在喉嚨里。
他想問:你呢?那你呢?可他不想再提這件悲傷的事。
“你有什么想聽的嗎?”安薄道,他已經忘記了自己是第幾次問出這個問題。
不過這次,路荺給出了答案。“月光……”他頓了一下,“德彪西。”
他又補充道:“但你不喜歡,我再想其他的。”
安薄微怔。
直到公車離開海灘,沒入昏沉的綠林,他才輕聲道:“好。”
第二天清晨,安薄按時來到幼兒園,路荺依舊去了趕海大隊。
此時距離晚上6點的演出還有11個小時。
趁著休息室沒人,安薄坐在地上,將已經縫制好的衣服依次疊好,放在一旁。
手下的布料柔軟舒適,不光是演出的時候,平常出門也可以穿。
想到演奏會的儀表,安薄下意識看向自己的穿著。
他常年都是這身打扮,襯衫長袖短袖,長褲短褲。他習慣這樣,從沒想過改變。
一切準備都從午睡之后開始。
李老師和園長在寢室里負責給女孩子們穿裙子,梳辮子,最后再在臉上抹些粉底。安薄和校車爺爺則是在教室幫男孩子們整理形象,擺正衣服領子,抹少許粉底,最后在頭發上噴點發膠。
全部打扮結束后,他們站在平常練習的位置,認真聽從李老師的安排。
“上臺要從哪里上呀?”
“左邊!”
“表演完了呢?要怎么做?”
“先鞠躬,然后跟著班長從右邊下去!”
“表演的時候看著李老師,李老師就在臺下指揮。”園長道。
小孩子們齊聲道:“知道了!”
接著,他們又練習了一遍曲子。
小孩子存在不確定性。他們唱歌時毫無技巧,有的時候會突然加速,全然不顧地前進,把伴奏遠遠拋在后面。
如果節奏差的不多,安薄會自己調節伴奏的速度,如果太快或者太慢,李老師會在臺下給出信號,班長會率先調整。
下午兩點,他們坐上了校車。
此時距離演出還有4個小時。
校車平緩地行駛在柏油馬路上,陽光透了進來。
安薄看向窗外,試圖尋找那個人的身影。
但他什么都沒有看到,他只看到一片寂靜的海,發光的波浪,和盤旋在藍天之中潔白的海鷗。
他微微靠近玻璃窗,呼吸將其模糊,他用手指抹掉,斑駁一片。
文化館門前停放著幾輛私家車,入口處站著幾位家長。
他們帶了一些零食、礦泉水。
入館之前,所有人聚在一起,在門口拍了張合照。
陽光迎面撲來,安薄不禁瞇了瞇眼,眼睛出現輕微的酸澀。
這明明是一件值得期待的事情。孩子們十分激動,他們新奇地看向世界,穿好看的衣服站在眾人面前表演,并為此感到開心——安薄卻暗自慌亂。
他坐立不安,大腦一片空白。一邊祈禱那場噩夢不會出現,又一邊苛求自己停止那胡亂的心跳。
趁著還有時間,他們又演練了三次上臺下臺的過程,站位,還有麥克風的調試。
距離正式彩排還有1個小時。
安薄走到臺側的簾布處,望向漸漸入場的觀眾。
還沒有來……
安薄大口吸了一口氣。
路荺還沒有來,他對此有些失落。
接著,安薄抬起手腕看了一眼時間,又看向觀眾席。在之后的半個小時內,他重復這樣的動作。
他說不上來自己是怎么了,他只是想要見到路荺,僅此而已,似乎這樣他就能停止顫抖的左手。
這時,有什么在輕扯著他的衣袖。
安薄低頭去看,看到露露嫩白的臉龐。
“怎么了?”他蹲下身問。
露露好奇地看著他,指著他的左手,“你的手怎么了?”
安薄慌亂地將它藏在身后,僵硬地笑笑,“沒怎么,不影響的。”
露露眨眨眼,想了想,笑著說:“你該不會是緊張了吧!”
安薄點點頭:“可能吧。”
“誰緊張啊?”
一道聲音插進他們的對話。
安薄快速轉過頭去看,是他期盼許久的身影。
他睜大眼睛,看向路荺微濕的發梢。露露在這時跑開了。
“你怎么……”安薄猶豫了一下,“這么晚才回來。”
路荺道:“去拿花了,耽誤了一會。”
安薄點點頭:“哦……”
接著,路荺走到安薄身邊,像他那樣看向觀眾席,道:“你看什么呢?”
他離得很近,熱氣從耳畔沖進大腦,安薄下意識移開了一點,小聲道:“沒看什么……”
下一刻,人群中爆發出驚訝的喊聲。
安薄向外看去——老杜坐著輪椅,被人推了進來,定在坐席的邊緣。
路荺沉了眼色,對安薄說:“我去看看。”
安薄還想說些什么,最后只匯成一個字:“好。”
昏暗中,安薄感受到左手一片炙熱,接著是被加重的力道握了握,頭頂傳來磁性帶笑的聲音。
“不緊張。”他道,“放松點。”
安薄屏住呼吸,定定地看著他,輕輕反握住即將離去的大手,很快放開,輕聲道:“謝謝。”
路荺愣了一下,“嗯”了一聲。
十分鐘后,彩排開始。
唱歌的時候,他們面無表情,嘴巴機械地張合,眨著清澈而又明亮的眼睛,緊張地目視臺下的觀眾。
稚嫩的童聲唱著悲傷的音樂,安薄側頭看向觀眾席的方向。
大人們動容地流下淚水。
他看向老杜,他坐在角落里,閉上了眼睛,露出柔和的神情。手指一下又一下地點著輪椅扶手。
路荺坐在他的旁邊,一眨不眨地對上安薄的目光。
結束后,待人群散去,老杜被路荺推上舞臺。
“你彈得很好。”老杜看向安薄,說,“但少了點什么。”
安薄于是輕聲問:“是什么?”
老杜搖了搖頭,他虛弱地呼吸著,啞聲道:“我不知道,那只有你自己去想。”
“孩子。”他抬高了些聲音。
安薄眼睫輕顫,不知道為什么,他不想去聽了。
下一秒,老杜輕咳幾聲,喘了幾口氣,道:“謝謝你。”
然后,他干瘦的手覆上鋼琴,顫巍巍地撫摸著反光的表面,輕嘆道:“老朋友……”
“我十五年前得了癌癥,從那時起我沒再聽過那架鋼琴的聲音,謝謝你,我今天聽到了。”他收回手,按了按琴鍵,對安薄說,“下次再見,祝你們成功。”
氣氛嚴肅而干涸。
見狀,路荺笑了一下,道:“老杜,你想彈也不是不行。”
杜才中冷哼道:“彈個屁,我警告你,你別想逃。”
醫護車開走的時候,安薄看到輪椅消失在視線里,路荺站在車尾,目送杜才中的遠去。
孩子們歡笑的聲音劃破天際,每個人手里都拿著一朵鮮花,而路荺身旁卻空無一人,他一語不發,只是注視著遠去的車輛。
夜晚看上去那么暗,幾乎要吞沒世界。
風聲在耳邊嗚嗚作響,吹亂他們的頭發。
安薄靜靜地看著,感到一陣悲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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