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第37章
三天后的清晨,安薄和路荺一起來到港口。
月亮島的港口只有一個,叫月尾港,它每天接納各種各樣的貨船,以及很少的客船,但更少的是出航。
而他們來到這里正是為了出港。
明晚即將迎來正式的合唱比賽,所有相關人員需要提前一天去現場彩排流程。
此時的天空還染著橘色,日出并沒有完全結束。
安薄背著背包站在路邊,看向平靜的大海。
他怎么也沒想到,這一天會來的如此之快。
回到城市,回到那個他已經逃離的地方。
安薄一點也不期待這次出行。
路荺在前面叫了他一聲,他趕緊跟上。
候船室里冷氣十足,空間不大,只有三層樓高,安薄坐到椅子上,一點點喝著路荺買的豆漿。
他看向旁邊座位擺放的兩個背包,一個是他自己的,另一個是路荺的。
安薄眨眨眼,他好像才注意到這個問題,于是道:“你為什么背著書包?”
路荺從手機里抬了一眼,平靜道:“因為我也要去。”
安薄脫口而出:“嗯?”
“去學校一趟。”路荺的解釋十分簡短。
安薄睜大眼睛,有些不知所措,“你……你不能退學。”
路荺笑了一下,道:“誰告訴你我要退學。”
安薄抿了抿嘴,沒說什么。
門外傳來小孩子的聲音。
自動門打開,聲音變得清晰,將安靜的候船室激起波瀾。
每個小孩子都背著一個小書包,身后的李老師和園長一人拿著一個行李箱,安薄知道,那里面是他們的演出服,他昨天看到的。
沒過多久,遠處傳來一聲長遠的汽笛聲,接著是廣播播報。
“各位旅客,客船已經進港,請乘坐的旅客帶好行李,前往登船口等候……”
安薄拿起背包,跟在路荺身后。
走到室外,熱氣撲面而來,夾雜著海風,將他們的頭發吹亂。
安薄看向岸邊停靠地輪船,比他來時乘坐的那艘大上很多,最明顯的區別就是,這個船上有甲板。
他們還沒上船,就已經有人靠在欄桿處俯視地面。
排隊上船時,小孩子們異常興奮,嘰嘰喳喳地說個不停。
路荺停下拿票的動作,清了清嗓,低聲道:“小點聲。”
僅僅三個字,讓所有孩子鴉雀無聲。
他們睜著閃光的眼睛,有些懼怕地偷瞄著路荺。
安薄忍住笑,接過他遞來的船票。
他接著道:“開船的時候也可以去甲板嗎?”
路荺看向他,“嗯”了一聲,“只要不跳下去,在船上干什么都行。”
安薄點點頭。
園長買的船票是二等艙,在船身靠后的位置,不過倒是離甲板很近。
安薄的位置在路荺旁邊,他們將背包放下,很快離開了座位。
來到甲板,岸邊站著零散幾個工作人員,安薄將手臂搭在欄桿上,俯視著地面。
人類是幼小的姿態,看不清表情,只有四肢的動作最為顯眼。
在這個高度,安薄可以看到月亮島一半的景色,從集裝箱密集的碼頭,到模糊的住房,隨后是無邊無際的綠林,一直蔓延至遠方。
路荺站在他旁邊,指了指遠處的風景,道:“這是文化館,商店街,幼兒園,最里面的是天文館。”
安薄順著路荺的手指看去,那些都是他去過的地方。
在那些地方留下痕跡,此時離開,有種難言的情緒堵在胸膛。
汽笛聲震耳,廣播中傳來一串旋律,安薄聽了聽,是《友誼地久天長》。
客船漸漸遠離港口,岸上的工作人員向乘客揮手,船上的小孩子們也興奮地揮舞著手臂,在嘈雜的叫喊聲中,船身漸漸遠離月亮島。
路荺轉過身,手臂架在船欄上,對安薄說:“你還回來嗎?”
安薄看向他,蹙了蹙眉,有些急迫道:“要回來的。”
接著,他低下頭補充:“我還有東西沒拿呢……”
路荺點了點頭,毫無波瀾道:“也對。”
海浪聲打在耳邊,船身在海面上留下拖尾,將海水翻涌出一層淡淡的綠,白色的泡沫猶如蜂巢般漂浮其中,那是航行的痕跡。
“我其實……”安薄猶豫道,“不太想回去。”
路荺:“我也不想。”
安薄轉頭看了他一眼。
一陣海風襲來,帶著淡淡的咸味,安薄被吹得睜不開眼。
他們就靜靜地站在甲板上,望向逐漸變得模糊不清的月亮島,視線里只有來往的船只和弧形的海平線,周圍的人聲徐徐減弱,但海浪依舊不停。
五個小時的航行后,客船抵岸,周圍已不再是空曠的平地。
安薄重新背好背包,走出船艙的那一刻,他能清晰地感受到,城市的溫度較島上更高,也更為繁忙。
引擎的轟鳴聲無處不在,他環顧四周,看到小型客船噴涌出的熱浪,將對岸高樓顫動。
園長早先聯系過她在城市里的熟人,可以提供觀光巴士。
彩排時間十分緊迫,于是他們并沒有先回酒店。
表演場地是安薄熟悉的地方——在市中心的一處音樂廳。
他很久之前在這里參加過比賽,那次拿了第一名,回家后他沒有任何休息,哭著坐在鋼琴前一遍又一遍地彈著表演的曲目。只是因為母親的不滿意。
安薄已經習慣了這樣,不管他做什么,都不會得到她的稱贊。
在后臺等待室可以看到其他幼兒園的鋼琴伴奏者,幾乎都是女性,她們的穿著十分正式,長裙拖地,妝容精致。
安薄低頭看了看自己,問一旁的路荺,“我是不是應該換件衣服。”
路荺知道他的心思,于是道:“你覺得應該再正式一點。”
安薄點點頭。
“你有衣服嗎?”路荺問。
安薄想了想,遲疑道:“我有……在家里。”
路荺:“要回去一趟嗎?”
安薄不太想,但他別無選擇。
彩排的時候,他明顯心不在焉,眼睛無神地盯著前方,嚴肅地思考著什么。
這個時間,家里不會有人。他不用擔心自己的行蹤被發現,根本不會有人在意。
可是,真的要回家嗎?
安薄還沒做好心理準備。
他似乎從來都沒有思考過這個問題,等到結束月亮島的旅程,他需要怎樣生活。
是和之前一樣,每天兩點一線,還是找些其他的事情去做。
安薄什么也不知道。
彩排結束后,安薄和路荺暫時離開人群,坐上了地鐵。
路荺是要去學校,而安薄則是回家。
坐在行駛的列車里,安薄心里一團亂麻。
地鐵中震耳的“隆隆”聲響徹車廂,完全遮蓋住電子音播報。
耳邊傳來溫熱的氣息,安薄下意識轉過頭,看到路荺湊過來的臉龐。
安薄瞬間屏住呼吸,呆呆地看著他。
“用我去接你嗎?”路荺問。
安薄搖搖頭。
路荺離得很近,眼睛稍微一抬就會和安薄對視。
安薄能看到他的細密的睫毛,接著是那雙黑色的眼睛。
路荺繼續道:“那你知道酒店怎么走吧。”
安薄頓了一下,依舊搖搖頭。
路荺直起身,有些無奈道:“我在地鐵站等你,一起回去。”
安薄想了一下,道:“你不會麻煩嗎?”
路荺淡淡地說:“我很快,正好順路。”
安薄點了點頭,“哦。”
五分鐘后,安薄先下了車。
他站在站臺上,與路荺之間隔著一塊玻璃和堅硬的鐵板,他們即將分開一會兒,之后會再次相遇。
安薄揮揮手,目視著列車的離去。
地面斑駁而黏膩,踩在上面,安薄感到十分的真實。
世界變得真實,道路也很真實,不是月亮島那里一望無際的藍和綠,是很多顏色組成的世界。
他走在熟悉的道路上,面向家的方向,那個很大卻又很空的地方。
一路上,安薄想了很多。
可能家里真的有人回來,可能……依舊是那樣。
天空的顏色變深,安薄站在門前,望向那棟深棕色的建筑。
他深吸一口氣,打開門走了進去。
入眼是空無一物的玄關——沒有人回來。
屋內一陣悶熱,空氣仿佛凝固一般,安薄快速走上樓梯,回到自己的房間,拉開衣柜,看到一排顏色深沉的正裝。
他的心臟狂跳不止,這感覺像是做賊。
安薄并不想承認,但他手忙腳亂的模樣,真的讓人難以相信他在這里住了二十多年。
五分鐘后,他挑了一套自己經常穿的,放進防塵袋里,很快走下樓。
路過客廳時,他條件反射般地頓住腳步,急促的呼吸伴隨著胸膛的起伏,在封閉的空間里沸騰。
安薄緩緩、緩緩地看向窗邊的鋼琴。
這里對于他來說,只是一個可以休息的地方。
所有的東西都是靜止的,他感受不到任何生命的活力,包括這架鋼琴。
它帶來的滿是痛苦。
那或許是他離開這里的原因,或許那里藏著他所有不安情緒,然而現在,他再次面對,他已經不想、也不愿面對。
筆記本上的計劃也許會失敗,他也會無法重新愛上鋼琴。
有些事情總和想象中不同。
安薄最后望向那里,三秒后,義無反顧地離開。
時間仿佛又回到了他逃走的那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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