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第4章
一百八十年前小狼在一棵明霜雪下睜開了眼，那時樹上共有四個花苞。
彼時他沒有力氣，肚子很餓，只能嗚咽著閉上了眼。大約天道垂憐，什妄海的風竟然吹落了一朵明霜雪。他的嘴巴恰好微張，幸運地接住了，從此得以活下去。
從那之后一有空小狼便去守著那樹花，從未產(chǎn)生過離開的念頭。不過他也知道，離開要往西走。
有一回蹲在山頂修煉，他看到幾個背著劍的家伙從那邊陣法里出現(xiàn)，然后跑去對面藍色圈圈，過了一會兒又從陣法離開。
說到藍色圈圈，他回頭往空冢看了一眼，那個好看的人好像也過去了。
他能感覺到那些禁制十分厲害，自己完全無法靠近。也不知道里面是什么，這些人又為什么要進去。
雖然好奇，但也很危險，所以小狼很快又收回眼神，再次把注意力集中到了傳送陣上。
陣法刻在一塊石頭上，金色符文密集，看久了頭暈。回憶起那些劍修的做法，他抬起爪子放到中心位置，安靜等待。
有一些太陽光落到了毛上，有點癢。好在很快吹了風，小狼微微伸長脖子盡力讓它幫自己撓撓。
待一切結束他睜開了眼，然后——無事發(fā)生。
小狼移開爪子，迅速貼近符文仔細看了看，退后一步，再次謹慎嘗試。
就這樣放了拿開，拿開再放，期間他又換了好幾個位置，調(diào)整爪子角度，然而依舊原地不動。
風好像凝固了，小狼感覺到自己身上的毛都保持著一個方向。
他死死地盯著傳送陣。
這時金色符文忽然亮了。小狼迅速跳下石頭，尋了個地方隱藏。
“林蒙，你倒是快些啊。”
“哎你等等，我牌子好像掉了！”
一陣混亂金光閃過，兩個身影走出了傳送陣。
為了幫林蒙來什妄海，趙觀月可是費盡心機才騙過了師叔。結果這家伙好不容易到了，竟要為塊什么破牌子折回去。
一把拽住人，他勸說道：“一次傳送消耗三塊中品靈石。織云嶺雖也是傳承千年的大宗門，但眼下百廢俱興，咱們還是省著點為好。”
林蒙聞言整張臉都皺了起來，那可不是什么破牌子，而是織云嶺用來臨時安置靈獸的特殊玉簡。
他的兩顆圓眼睛擠成了小綠豆：“昨夜谷主往織云嶺送了一只礫巖靈鹿，囑托我們?yōu)樗焸Ｄ侵宦贯套觽苤兀液貌蝗菀讚尩饺蝿眨胫秒S時隨地照看才行，于是就……”
一聽有關谷主趙觀月也急了起來，而藏在石頭后的小狼同樣心一緊。
原來青衣服的就是織云嶺弟子，他說的礫巖靈鹿和鹿崽子品種也對得上。沒想到它這么快就得到了照顧，而且看起來還不錯。
咬緊嘴里的明霜雪，小狼更加專注地觀察那兩人如何開啟傳送陣。
這時傳送陣又亮了，有個人走了出來。
新來的人穿紅色，小狼下意識扒住石頭露出了兩只眼睛。
不是那個人。
他又藏了回去，繼續(xù)觀察。
來人發(fā)髻高高挽起，長眉入鬢，背著一重一輕兩把劍，走得那叫一個落拓不羈。
趙觀月看到執(zhí)法堂二師姐一緊張，邊上的林蒙戳戳他：“商師姐這一身可有谷主十九歲參與大比時的幾分風采了。”
“不過原來你們宗門也有道心不純的人啊，我還以為全都一門心思追隨劍尊——”
話沒說完他就被揪著耳朵拎了起來。
商雪絨看著手里的小雞崽子，瞇了瞇眼：“小蒙，說誰道心不純呢？況且我就是兩個都喜歡，你有意見？”
“我錯了我錯了師姐！”
商雪絨把人丟下，隨手拋出個東西：“方才發(fā)現(xiàn)你丟了牌子，我就順手撿了。不用謝。”
林蒙眼疾手快地接住，感激地兩眼淚汪汪，當場就撲了過去。
商雪絨反手一劍，人飛老遠。
趙觀月捂臉。每百年來什妄海輪值的弟子早有安排，若想插隊那得費好一番勁，二師姐這出實在是過于自然。
祭拜完劍尊商雪絨又飛了下來，朝師弟瀟灑道：“師姐呢也不會白占你們便宜，一會兒沒事的話就跟著我吧。”
浮元新生，各大宗門都忙碌了起來。那日雖谷主再次拒絕，但宮拂雨等人還是打算再派些人去問問要不要幫忙。商雪絨便是奉師命前落英谷，詢問是否需要人除草種花之類。
一聽有機會去落英谷，趙觀月當即要感謝，忽然又被好友一聲驚呼差點叫破了腦子。
林蒙半趴在地上，指著石頭后的小狼，滿臉興奮：“觀月觀月，你快看這里有只小崽崽！”
趙觀月一愣，抬眼便與一雙寶石般的眼睛對上了。
那眼中滿是藍色，比六出冰原的天還要干凈，仿佛能照盡世間不堪之事。
小狼確定了，開啟傳送陣需要名叫“中品靈石”的東西，什妄海沒有這種石頭。
不過聽起來這幾人馬上就要去找那個好看的人，所以只要跟在他們身邊，自己總有機會把明霜雪送出去。
他把花藏起，等織云嶺那個弟子摔過來時，又悄悄走出來了一點，正好讓對方看到。
“趙觀月，你怎么還在發(fā)呆？”林蒙看到小狼忽然一聲不吭倒在了地上，急得顧不上屁股痛，“快把我弄起來！”
不等趙觀月動作，商雪絨先走了過去。
小狼見她伸出指尖，要將神識送入自己體內(nèi)，當即抬起爪子放在腮幫子處裝作牙疼的樣子。他渾身肌肉繃緊，希望那個人說自己蛀牙也是真的。
林蒙看到小狼動作，連忙攔下商雪絨：“先讓我看看。”
說著就小心翼翼捏開他嘴巴，果然見著了兩顆壞死的牙齒，當機立斷地站了起來：“我們得它帶回去治療。”
趙觀月問：“如此嚴重？”
林蒙一臉認真地解釋：“牙齒對于靈獸來說至關重要，耽擱不起。”
商雪絨對此深表認同：“那行。咱們把它帶上，先去落英谷，然后再回你們織云嶺。”
“好的，師姐！”兩人異口同聲道。
趙觀月蹲下去要抱小狼，結果對方一縮，然后又慢慢站了起來。幾人看著他走到了商雪絨腳邊。
商雪絨以為這個小東西是要自己抱，立馬挑眉，看起來心情很是不錯：“弟弟，眼光很好嘛。”
說著她朝小狼伸出了手，示意自己跳上來，結果對方毫無反應。
眼看商雪絨臉上掛不住又要拔劍，林蒙連忙走幾步，朝小狼擺了擺手：“你跟著我們吧，快來傳送陣這邊。”
“咳。”趙觀月清清嗓子，假裝什么也沒發(fā)生，“那個，二師姐咱們快走吧！”
商雪絨瞬間翻出三個白眼。
走到傳送陣，“啪”地扔下三塊靈石，她漫不經(jīng)心道：“我決定等下問問谷主，落英谷缺不缺靈獸。”
林蒙一呆：“商師姐的意思是？”
彈走法衣上的一粒灰塵，商雪絨對著兩人一狼紅唇勾起：“光人干活哪忙得過來。聽說以前落英谷的呆頭鵝都會種地，這頭小崽子如此聰明應當也不差。”
林蒙噎住了。
修行御獸一道這么久，他竟不知狼族會種地？
話又說回來，傳聞中過去落英谷地界靈氣濃郁，甚至能凝結為水狀流過山嵐。浩蕩的風與光滋養(yǎng)萬物，四季如春，落英繽紛。
只是后來萬族之劫一瞬降臨，無數(shù)洞天福地灰飛煙滅。落英谷雖有陣法抵御，但還是不幸被毀壞了靈脈，從繁花似錦變成終年落雪。
好在如今萬物復蘇，只要谷主重新布置聚靈陣加速恢復靈脈，他們再幫著種好靈植，兩相配合下落英谷肯定又能恢復往昔。若這只小狼真能受谷主青睞留下，屆時那可是莫大的造化。
想到這里，他馬上蹲下給小狼鼓氣，也不管對方聽不聽得懂：“崽崽加油啊，一定要讓谷主看上！”
小狼不著痕跡后退一步，這個人真是最奇怪了，不過能達成目的就行。
傳送陣啟動，一陣天旋地轉(zhuǎn)。
過去谷主執(zhí)陣時需有人在旁護法，于是各大宗門每五百年便會派出一批人前來，商雪絨便在其中。
看著谷外漫山遍野冒頭的綠，她深吸一口靈氣，真是迫不及待想去里面干活了！
長劍一揮，商雪絨把眾人掃了下去，邊叩動山門陣法邊高聲喊道：“谷主，六出劍宗大弟子商雪絨攜師弟前來拜見——”
趙觀月和林蒙小跑過來，滿懷期待地等著里面回應。而邊上的小狼卻無動于衷，顯然還沒反應過來。
他覺得自己看不太清，但又不是眼睛的問題。伸出爪子晃了晃，好像抓到了一層很薄的東西。看起來像是什妄海邊緣的濃霧，但又那樣柔軟、濕潤。
里面滿是靈氣十分溫和，與自己常年生活的地方完全不同。什妄海也有很多靈氣，但又冷又冰。
就在揮爪子準備再抓點來聞聞時，他聽到了一個聲音響起。
是那個人——
這趟出去還是消耗了不少，余之螢一回來又在門口吐了兩口血。靈氣在筋脈中一點一點消失，卻留下了熾熱的痕跡。
他渾身滾燙，暈得很。
余之螢想了想，人嘛，還是不要太為難自己，于是就這樣睡了過去。
谷外傳來聲音時，正好幾縷東風悄然而至。兩棵枯木之間掛著一條細細長長的金色鏈子，余之螢睡在上面一晃一晃，白發(fā)落了滿身。
抬起手遮住日光，他朦朧地向谷口望去，然后隨意回了幾句拒絕好意的話。
待說到第五遍時，余之螢終于醒了。
揉了揉太陽穴，緩慢地回憶起這幾萬年里想幫自己除草種花后輩層出不窮，他想著后輩們的熱情真是叫人招架不住。
用“裁春”重新束起頭發(fā)，余之螢起身打開了陣法。本想出去謝過，卻意外看到了一位小朋友。
東風吹亂了小狼滿身毛毛，仿佛一個巨大雜亂的絨線團。
余之螢沒忍住，走過去張開了五指，慢條斯理地替他梳理起來，然后又笑著問：“蛀牙的小朋友不好好呆在家里，怎么到這里來了？”
這個人的動作好舒服，小狼第一次被這樣摸，竟然連掙扎都忘記了。
他下意識仰起頭，結果看到了那雪一般的頭發(fā)里藏著金色小花朵，于是習慣性地動動鼻子。
這人身上沒有那股苦烈的味道了，可還是很吸引他。
余之螢輕笑了一聲。
小狼猛地回神，趕緊逃開那雙白皙的手，然后拿出了明霜雪。
望向那朵全然盛放的冰花，陽光下純凈得奪目，余之螢難得有些反應不過來。
過了半晌他忽然蹲下，屈指托著腮與小朋友平視，好整以暇地問：“你認識我么？”
不等小狼反應，他又道：“還沒見到那只小鹿回到什妄海，也不知道我所說的‘故人’是真是假，你便迫不及待地送來了自己的寶貝。”
小狼覺得這人說的不對。
他記得這人味道，見過照顧鹿崽子的織云嶺弟子，而且就連自己有蛀牙也是真的。
不過即便是這樣想，他還是把遞花的爪子往后挪了挪。
余之螢看得好笑，繼續(xù)溫柔道：“你知不知道這世上有一種人，專門騙你這樣單純的小狼。”
小狼后知后覺地豎起了每一根毛，頓時陷入了巨大沉默。
余之螢起身靠在了谷口巨石上，有些期待小朋友的反應。
小狼把明霜雪丟出去，然后一頭扎進了身后的綠色。還沒走兩步，直接倒在了地上。
余之螢瞧瞧懷里的花，又看看那小小一團，有些錯愕。
自己不過教育了涉世未深的小朋友幾句？
揉揉太陽穴，他頗有些無奈地看向了一旁：“所以這是被我氣暈了？”
圍觀了全程的三人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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