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人是萬萬沒想到，他們不過隨手撿的小崽崽竟然與谷主有莫大關系。

        真是人不如狼！

        哦不，他們怎么能如此心胸狹隘。林蒙趕緊甩甩腦袋，然后結巴道：“他他他應該是舊病復發……”

        先前在什妄海余之螢只是發現小狼周身雪元素紛飛，應當天生為自然所親厚，除此以外倒沒再細瞧。

        他皺眉：“何病？”

        趙觀月：“好像是蛀牙……？”

        余之螢沉默。

        商雪絨狠狠吸了口氣，這倆丟人玩意兒。一掌拍飛師弟們，她低頭道：“谷主，還請讓晚輩檢查一番。”

        余之螢搖了搖頭，上前將小狼抱起在懷里：“我來吧。”

        修長的指尖附著了一點靈力，將其送入體內，他閉眼感受。

        原來小家伙的神魂富含冰雪之力，與當年的冰洲不相上下，難怪會被選中作為繼承者。

        只是——

        見谷主神色不對勁，林蒙緊張地吞了吞口水：“谷主，小崽崽怎么了？”

        余之螢略作思索，讓商雪絨將幾人如何遇到小狼的經過告知。聽到因為蛀牙倒地時，他摸了一把柔軟的毛毛，眼中出現一點笑意，不過很快又消失。

        離開時那朵明霜雪未到開放時，大約還有十幾年的時間，想來小家伙應該是用了靈力讓花提前開放。

        “因明霜雪的緣故神魂急需補充靈氣，只是他所擁有的靈氣有限。道體受不了神魂索取，所以暫時休眠了。”

        余之螢的聲音很淡，聽起來也很遙遠。他抬頭看向落英谷外飄渺的山嵐，不知在想什么。

        聽了谷主解釋，林蒙滿臉震驚。趙觀月則是想了想，上前一步道：“那是不是我們給他補一些靈氣便好了？”

        林蒙一聽，對啊，說著擼起袖子就是干，結果被商雪絨一把扔到了后面。

        她看了看谷主神色，問：“是不是還有什么問題？”

        越是強大的神魂越需要豐厚的靈氣滋養，然而這只小狼的道體卻是最為下等資質，完全無法容納太多靈氣。隨著年紀增長，神魂與道體不相匹配的問題只會更嚴重。

        “他的天賦不僅受到束縛，長大后還會有性命之憂。”余之螢收回了目光，又看向懷里的小狼，指尖無意識撥弄著柔軟的純白。

        三人聽罷齊齊驚住。商雪絨嘆了口氣，感慨道：“難怪這個小家伙當初會被留在什妄海了。”

        余之螢略略一頓：“什么？”

        另外兩人也看過來。

        商雪絨解釋道：“您這些年都在落英谷執陣，故而有所不知。玄明天狼一族原先常年生活在南荒，后來被迫離開了。”

        當年一場巨大的靈力風暴拉開了萬族之劫序幕，以摧枯拉朽之勢頃刻之間摧毀了大半個浮元。后來風暴不散，更是導致了小世界山海動蕩，地域風貌驟變。

        “兩百年前南荒成了一片永不停歇的火海，玄明天狼族為了生存不得不遠離家鄉，遷往北川。一路顛沛流離，遭遇了無數危險，有一次更是不慎被風暴卷進了什妄海。”

        回想起大師姐的描述，商雪絨仍感到心悸。導致萬族之劫的風暴帶著巨大雷電之力，稍稍沾上便有可能神魂俱滅。

        “大師姐他們當時正在什妄海加固禁制，碰巧救了這群靈獸。據說，它們離開時拋棄了一些弱小的幼崽。”

        商雪絨遺憾道：“小家伙大概沒被看出神魂上的天賦吧。”

        話雖如此，可在場每個人都知道，即便看出來了又怎樣。

        趙觀月：“想要救小狼只能重塑道體，且不說它們僅僅是還未化形的靈獸，便連我們這般的宗門也無能為力。”

        萬族之劫不僅帶來了毀滅、離別、死亡，更是將浮元置入絕望。修士賴以生存的靈氣受到污染，萬物枯竭，隨之而來的便是各種資源匱乏。

        重塑道體需要的丹藥十分珍貴，煉制材料更是千年才能長成，小狼根本等不起。更不提這場劫難中多少傳承斷代，厲害的煉丹師幾乎絕跡。

        林蒙心疼，卻也只能無奈地說一句：“哎，可憐的小崽崽啊。”

        余之螢手上的動作停下了，淡淡道：“小朋友若是醒著，聽到你這么說他會不高興的。”

        林蒙一愣，商雪絨忍不住照著那顆圓腦袋又是一記：“小家伙雖然一出生就被拋棄了，但還能在什妄海長到今天。你像他這么大的時候，每天只會眼巴巴地等我路過織云嶺送點好吃的。”

        趙觀月深表認同，朝好友道：“谷主說得是，即便未來命運注定，小狼也不是需要人可憐的弱者。”

        很快意識到自己言辭不妥，林蒙沖著小崽崽連聲抱歉。

        余之螢看似認真地聽著后輩說話，可其實一個字都沒進耳朵。他摸著小家伙的腦袋，手停在那雙緊閉的眼睛上，回憶那是一種怎樣的藍。

        他在想小狼還不到兩百歲，即便被風吹開了所有的毛，依舊連自己懷抱也填不滿。

        深深地呼出一口氣，余之螢輕輕地問：“師爹……還好嗎？”

        三人一頓，立刻反應過來谷主說的是誰——落英谷上一代掌門的道侶，孟知夜。

        商雪絨瞬間眼睛一亮，差點忘了這位厲害的煉丹大宗師。他在靈力風暴中為了庇護后輩受了重傷，后來幾萬年一直在胡雪林靜養。

        她趕緊回道：“昨日您一說萬族之劫過去，我們便派人去胡雪林送了消息。只是前輩大約在閉關，并沒有什么反應。”

        說著她忍不住感到高興。

        孟前輩與谷主的感情十分好，聽說以前經常偷偷放谷主溜出去玩，然后被滇云前輩關在落英谷外不準進去。

        自萬族之劫后孟前輩成了谷主在這世上最后的親人，可兩人三萬年聚少離多，熬著生離之苦，如今終于可以相聚了。

        林蒙和趙觀月顯然也想到了這層，不由地替谷主開心起來。他們小心翼翼地問谷主要不要救小狼，又躍躍欲試地想要催促他快去胡雪林。

        只是三人卻不曾發現余之螢眼中并沒有期待與激動，他只是沉默地看了一遍又一遍山嵐。

        待到溫柔的風將其吹散，再也抓不住時，余之螢垂下了眼眸：“小莊，把你們織云嶺的飛鶴借我一用吧。”

        林蒙一愣。

        從落英谷到胡雪林不算遠，以谷主的能力大約半個時辰便到了。若是換成飛鶴，反而要三天三夜。

        他把困惑寫在臉上，余之螢自然也看得出來。

        “這些年我都快忘了穿云逐月的感覺，眼下剛好有機會，”余之螢低頭點了點懷中小家伙鼻子，笑道，“相信他也不會忍心怪我的。”

        然后又加一句：“補了靈氣之后短時間內不會有事的，你們可以放心。”

        谷主都這么說了，林蒙當然是立馬就把飛鶴叫了出來。

        飛鶴呆在御獸牌中憋得發慌，這會兒得了自由當即伸長脖子，仰天叫了幾聲。小眼睛忽然看到紅衣白發的余之螢，一瞬僵硬。

        看它把脖子扭成麻花似的彎了下來，余之螢摸了摸：“難得見一回，你都長這么大了。”

        飛鶴親昵地蹭蹭，然后載上他們一路向西而去。

        小狼被補了靈氣后逐漸就要醒來，感覺到了溫柔的撫摸，勉強睜開眼朦朧地可以看到是余之螢，他下意識問：“去哪里？”

        撥弄著小狼嘴巴邊上幾根短短的毛，余之螢一直看著身旁的云，隨口道：“去把你賣了。”

        小狼瞬間清醒，正想瞪眼，結果被迎面的風吹倒。他發現自己竟然在天上飛，當即用力抓住了腳下的東西。

        飛鶴一聲尖叫——

        余之螢回神，伸手包住小爪子：“方才逗逗你而已，我帶你去治個小病。”

        在高空穿過冰冷的云和風疾飛，就連小狼也覺得冷，可眼前這個人的體溫卻很高，掌心一陣發熱。

        他把爪子縮回來：“不懂你在說什么。”

        想了想，加了句：“我沒病。”

        余之螢看他反復地搓爪子，又來小幅度來回走，似乎有些糾結的樣子。想了想，他將感受靈氣的功法教與對方，然后又道：“你現在可以隨意施術，再去感受靈氣與神魂的關系。”

        小狼下意識照做，當即感受到神魂迅速吸取了體內靈氣。他抬頭看向余之螢，藍色的眼睛滿是困惑和緊張。

        余之螢向他招招手。

        小狼遲疑片刻，慢吞吞地走了過來，任由對方將自己抱到了懷里，然后兩只耳朵又立起來。

        余之螢有一下沒一下撫著那些炸起的毛毛，簡單解釋了他身體情況。

        小狼聽完，沉默了很久。

        什妄海有許多比他強壯的獸群，經常要與他們搶奪獵物。仗著自己天生神通，過去總是戰無不勝。不過每次回到洞穴都會睡著，他還以為是累了。

        小狼出生在萬族之劫末期，再加上遮天庇護，其實小世界的環境已經好了少。只是什妄海依舊讓他明白，生病是麻煩，治病更是困難。

        掙脫懷抱，小狼走到余之螢面前揚起腦袋，生硬道：“不用去了。”

        余之螢有些驚訝，低頭捏了捏小家伙的臉頰：“不，你一定要去。”

        小狼愣住：“為什么？”

        他看到眼前這人有一瞬的停頓，那條細長的鏈子再次落到了自己臉上。不知道過了多久，才聽見這人模糊的聲音。

        “因為你的眼睛和他一樣好看。”

        可是風太大，把這人聲音吹散了。小狼沒有聽清，于是又追問了一遍。

        這時余之螢已經重新坐好，笑道：“我承諾要送一朵明霜雪給故人，如果做不到就是壞人。現在托你的福，我又可以當好人了。”

        小狼不知道怎么回答，而這人也不再說話了，又開始沉默地看云。他忍不住也看了過去，白色的，有點濕。伸出爪子一戳，立刻出現了個大窟窿，趕緊縮回抬頭看余之螢。

        他發現余之螢不知什么時候閉上了眼，虛虛地靠在飛鶴脖子處，臉很紅。

        小狼小心翼翼地抬起爪子放在這人臉上，結果被燙得彈開。

        余之螢睜開了眼，緩緩道：“怎么了？”

        小狼遲疑地問：“你是不是不舒服？”

        余之螢意外，他還以為小家伙一直在專心玩云，竟還有空關注到自己。

        因為前兩日夜里休息了，其實傷勢不怎么發作了。只是這一路上情緒激蕩，體內又開始翻涌。

        呼出一口氣，余之螢又閉上了眼：“我沒事。”

        小狼覺得他說得不對，正想反駁，卻被撲面而來濃郁的木系靈氣打斷。他嗅了嗅，覺得有點奇怪。

        什妄海也有木系靈氣，聞起來充滿了生命力，但是現在這個卻有股腐朽的味道。

        飛鶴穩穩落地，示意他們到了。

        余之螢沒有動，而是抬起手任由靈氣纏繞在指尖上。他沉默地望著那些綠色中星星點點的黃。

        許久之后又收回手指，余之螢俯身將小狼送了下去：“胡雪林的主人最愛惜你這樣的小朋友，他若是還在，一定會救你的。若是不在——”

        似是緩了緩，然后他才輕聲繼續道：“若是不在，我們再找別人。”

        小狼雖然聽得云里霧里，但是聽懂了一件事——這人不跟自己進去。猛地拽住余之螢衣擺，他茫然而又警惕地望著對方。

        余之螢撓撓小家伙的下巴：“不要撒嬌，乖。”

        說完推了推他，然后眼睛看向胡雪林，滿是哀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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