忙到日頭漸熱，盧玉才將一早做的鍋貼賣光。

        鍋貼才八文錢一份，一份卻足足有七個，這是她打響名號的第一戰，她不得不謹慎，不僅一早起來精心制作，又做了減價促銷吸引大家注意力。

        現下終于忙完，她回屋洗了個澡換了身衣服，決定下午去人市一趟。

        食肆接下來只會越來越忙，從備料到招呼客人，所有的工作她無法一人完成，必須馬上招募

        一名店員。

        問清了人市怎么走后，她七拐八拐終于找到了。

        晉朝的人市一分為二，一部分人稱金市，負責對接雇工的招聘與求職，有點類似現代的職業介紹所；另一部分是銀市，主要負責人口買賣，是當年人口買賣行業到達頂峰后的產物，也是古代默許的灰色產業。

        盧玉來到金市，向管事登記了自己的要求。她的要求是：性別為女，最好力氣大點，會些廚房的活。

        雖說晉朝民風開放，但她一個女子也不方便同男子一起吃住，所以首要要求就是性別。廚房又都是重活，古代的鍋可沒有現代輕巧，端鍋倒水都是體力活，所以力氣大些也很有必要。

        管事一聽樂了，連忙說：“不蠻小娘子您說，我老家的小妹今日也跟來了，正好符合您的要求，力氣大，在鄉下還跟過做酒席的師傅。您如果不介意，我可以喊她來讓您看看。”

        盧玉聞言輕曬，這管事倒是實誠，他若真想塞人給她，大可把這事兒辦得神不知鬼不覺。

        但他既都實話實說了，她也不免賣他幾分人情。來登記都來了，倒也不缺這點時間，如果真是個好手倒是能先挑走。

        她點了點頭，管事一陣精神，連忙招手讓伙計去把人喊出來。

        人喊出來了，盧玉看到她第一眼就雙眼發亮。

        這丫頭面色黝黑，長得還算喜慶，人看著也老實，最主要的是身型敦實，看著就有勁，雖說看起來能吃，但是做食肆的哪缺員工這口飯吃呢？

        “小娘子好。”小丫頭人還有點發怵。

        盧玉微微笑說：“喚我盧娘子就好，你叫什么呢？”

        那丫頭舔了舔嘴唇說：“奴叫二丫。”

        “能干活嗎？怕累嗎？我這兒是食肆，活多，可不收懶人。”盧玉調笑到。

        “奴不怕，能給口飯吃就行！啊——”說罷二丫痛叫一聲，原來是那管事在后面偷偷擰了她一下。

        管事不好意思地沖盧玉說：“這丫頭從小就有點貪嘴，不過干活倒是勤快，小娘子倒可放心。”

        “吃吃吃，就知道吃！”他緊接著回頭訓了小丫頭一嘴，小丫頭被訓得脖子害怕地縮了一下。

        “無礙，我家是開食肆的，不缺她這口飯吃。那便定了吧，咱們去官府簽紅契。”盧玉爽快地開口。

        一行人剛要走出人市，就見一個婦女拿著根鞭子正在鞭笞著一個五、六歲大的小女孩。

        小女孩蜷縮著，身體每被抽一下，就因為鞭笞的疼痛劇烈顫抖一下，但她沒有喊出聲，安靜地蜷縮在角落。

        盧玉突然停下腳步站住不動了。

        管事擦了擦汗說：“這是銀市的管事媽媽，應該是在管教剛買回來的奴隸。”

        她突然停下來，不是因為圣母心泛濫了，而是回憶起了過去。

        十幾年前被人販子關押的時候，也有一個小姑娘被這樣抽打，后來沒過幾天就因為傷口發炎染病，高燒不退沒了氣息。

        那是盧玉，抑或說是真正的盧玉，不是現在穿到她身上的來自現代的陳玉。

        她仿佛看到盧玉在向她求救，整個眼前的畫面如同老式電視機一樣變得雪花狀。

        女孩似乎感應到了什么，抬起頭來看向她所在的位置，沒有求救，沒有哭泣，眼神只是死一樣的寂靜。

        就是這么一個眼神，她決定買下這個女孩。

        她向身旁的管事說明了意圖，管事快步走到銀市的管事媽媽身旁，在她耳邊耳語了幾句。管事媽媽驚詫地看過來，最終放下手里的鞭子。

        “小娘子可別因為一時的善心買了一條毒蛇回去，這個丫頭可不是什么好管教的主兒。”管事媽媽忿忿說到。

        “無礙，一同買下便是，娘子我還不缺這幾個錢。”盧玉在心里嘆氣，她勢單力薄，無法改變這個世界固有的規矩，只能盡自己所能做些事讓自己安心，也算是付給死去的盧玉借用身體的酬金吧。

        去官府簽完契，盧玉領著二人走在大街上，她想去成衣店替她們買幾件衣服。

        二丫走在一旁，非常警惕地隔開盧玉與救下的小丫頭。

        但讓人松口氣的是，這個小丫頭沒有管事媽媽說的那么壞，她沒太在意二丫的舉動，只是很沉默，像條小尾巴一樣固執地跟著盧玉。

        來到成衣店，盧玉拍了拍二人的肩膀，讓她們去一人挑兩套喜歡的衣裳。

        二丫驚喜極了，嘴里不住地說道：“娘子你真好！”而小丫頭卻站在原地不動。

        盧玉又推了她一把，鼓勵地說：“去呀，選自己喜歡的，什么顏色和花樣都行。”

        二丫的身影在成衣店來回到處竄，這里摸一下那里看一下，像只快樂的小鳥。而小丫頭只是往前走了幾步，人沒動，只是用眼睛到處瞟。

        突然盧玉的裙擺被人扯動，她低頭一看，是小丫頭。

        先前沒注意看，她有一雙黑瑪瑙一樣漂亮的大眼睛。她用大眼睛盯著她，手指向不遠處一條鵝黃色的小裙子。

        “你要說，盧玉我要這個，”盧玉彎下腰試圖和她商量，“說句話，我就給你買。”

        女孩固執地抿著唇不肯說話，只是指著那條裙子。見盧玉沒有反應，她不免有些急躁，最終試著張開嘴，努力了很久，卻沒有發出聲。

        盧玉心下一沉，這個小女孩不能說話。

        她伸手用力地回握住了她的手，帶她走到店家面前，讓店家將這件鵝黃色的裙子幫忙收了起來，小女孩還挑中了另一件粉色的，也一同收了起來。

        二丫也挑了一件水藍色的和一件翠綠色的，盧玉問了原因。

        盧玉今天正巧穿的是一件水藍色的褙子，二丫笑瞇瞇地指著她身上水藍色的褙子說：“因為娘子穿這個好看，所以我覺得好看。”

        買完衣服盧玉領著兩個女孩走回家，大的那個拿著自己的衣服滿臉喜氣洋洋，小的那個小心地抱著裝衣服的包袱，時不時低頭看一下，然后抱得更緊。

        回到商鋪，盧玉指使二丫打水帶小丫頭去浴室洗澡，小丫頭身上實在是有些臟，然后自己轉身去廚房做飯。

        盧玉原想做些大菜，但是看小丫頭可憐兮兮的樣子應該是多日未進食了，如果驟然吃油膩的東西，腸胃應該會受不了。所以她打算做個清淡點的，做個皮蛋瘦肉青菜粥。

        盧玉先燒水，然后將幾個皮蛋放在洗好的米里一起抓碎，再加入滾燙的開水，放上灶臺燜煮一炷香的時間。

        正巧二丫走進了廚房，盧玉很是差異，剛準備開口問，二丫憤憤不平地說：“這個小丫頭片子不讓我給她洗，我打好水就把我推出來了。”

        盧玉曬笑。

        “既然來了幫我切點姜絲吧。”盧玉一邊將瘦肉切絲，一邊吩咐到。

        管事說的果然不錯，二丫的確是跟過做酒席的廚子，備菜有兩把刷子，刀工也不錯，姜絲切得又快又均勻。盧玉滿意地點了點頭，表揚了她幾句，二丫站在那摸著后腦勺傻笑。

        將切好的瘦肉加入姜絲和鹽、胡椒粉、生粉，攪和攪和，然后倒入鍋中，再往鍋中放入二丫洗好的青菜，一份香甜軟糯的皮蛋瘦肉青菜粥就完成了。

        去招工的這個決定果然做得很對，今天做飯有人幫忙打下手，盧玉省事多了。

        粥做好了，小丫頭也洗完澡了，怯生生站在廚房門口不說話。

        盧玉盛了三碗出來，但院內只有兩個板凳，二丫笑嘻嘻地說她坐石板上吃：“俺們在村里有時還坐地里吃呢，不打緊的。”

        于是盧玉和小丫頭坐在板凳上，而二丫坐在石板上吃。

        粥剛出爐，還有些燙嘴，盧玉小心地吹著，滿滿放入口中。

        瘦肉絲腌得正好，滑嫩爽口，皮蛋也沒有腥味，這樣一碗青菜白粥吃起來是真的舒心，讓人想起以前每次生病媽媽都會做的白粥，可是再也吃不到了。

        盧玉垂下眸，長長的睫毛在眼下投出一片陰影。

        二丫那頭傳來驚喜的聲音：“娘子，你做飯可真好吃！”隨后她夸張地吸溜一聲，喝了一大口。

        盧玉捂嘴笑，這個二丫就像個活寶，有她在就不覺得屋子太過安靜。盧玉轉過頭看了看小丫頭，她正安安靜靜地喝著粥，姿態竟還有些說不出的優雅。

        本想問問小丫頭還有沒有家人，是怎么被抓到銀市的，但她不能言，又剛脫離險境，盧玉決定還是慢慢來，一切從長計議。

        她伸手拍了拍小丫頭，小丫頭疑惑地看了過來。“你可還記得自己的姓名？”盧玉問到。

        小丫頭低頭想了一會，然后搖了搖頭。是不記得了，還是不愿說？盧玉在心里嘆了口氣。

        “老人家常說，不經一番寒徹骨，怎得梅花撲鼻香，老天爺是在歷練能成大事的人呢，”盧玉摸了摸她的頭，伸手把她攬入懷里，“從今往后，你便叫阿寒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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