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師傅！”白硯和白道長被二師兄叫住。

        “一共是十六人，余下一十三口，多為老幼婦孺，他們大都沒有喝過溪水，或有少許飲用，我等已將古息丸分發于他們。”二師兄頓了頓。

        “只是，還有兩人，余息尚存。但，毒已入體，服下古息丸后也無任何好轉。”

        “再等等看，你帶著眾師弟先將所有可能繼續傳染疫病的物品清理干凈。”

        “是，師傅。”二師兄轉身離開。

        傍晚時分，師兄弟五人和白道長都回到了慶豐村口，眾人站成一列。在他們面前的空地上，擺著的是一個很大的由柴堆和各種家用組成的臺子，臺子上面齊齊整整擺放了十八捆草席。

        “師傅，都已經安排妥當。”

        “好，”白道長沖二師兄點了點頭，“送他們走吧。”

        “是，師傅。”

        站在人群里的白硯一臉茫然，正要問向燁師兄，卻只見燁師兄面色凝重，和其他師兄一起走向了草席處。五師兄拿來了事先準備好的火把分發給幾位師兄弟，四人圍繞著草席分別站在東南西北四個方向。

        白道長緩步向前，又一次流露出一個白硯看不懂的神情。望向臺子，白道長雙眼微合，一反平日里的輕言慢語，用十分洪亮的聲音誦起了《救苦經》。眾人垂首，圍繞著臺子的四位師兄也同時垂首，跟著白道長一同誦經。

        經曲誦畢，白道長向望著他的二師兄輕輕點了點頭。

        二師兄回頭猛吸了一口氣，大聲念道：

        “太上敕令，超汝孤魂。脫離苦海，轉世成人。敕救等眾，急急超生！”

        話畢，四位師兄同時將火把投向了身前的柴堆。頃刻間，烈火熊熊燃起，夕陽最后一絲光線也被遠方的山巔吞沒，一輪圓月悄然躍上，靜默地照射著無邊天地。不遠處的村落隱隱有壓抑的哭聲伴隨著夜晚的清風飄揚而來。

        所有人都陷入了沉默，白硯望向火焰中心，草席被火苗吞噬，伴隨著噼里啪啦的脆響，草席遮掩的秘密也公之于眾。

        “師叔，他們會痛嗎？”

        “不再痛了。”

        “白鳴，你帶著眾師弟找一處干凈的地方先休整一晚，明日天明再回山上去。”

        “師傅您呢？”

        “我此刻便上山。”

        “師傅路上小心。”

        夜晚，白硯躺在師兄們在村外臨時搭建的棚子里，腦袋枕在白燁肚子上，漆黑的眸子透過棚子縫隙，凝視著夜空星光點點。疲憊不堪的白燁無暇顧及，平躺著閉目養神。棚子不遠處的臺子已經變成一堆灰燼，偶爾，還有焦糊的氣味傳過來。

        “白硯，為何還不睡覺，是肚子餓了嗎？”坐在一旁的二師兄伸手摸了摸白硯的腦袋。

        “師兄，我不餓。”白硯側過腦袋仰頭沖二師兄一笑。

        “那你在想些什么呢？”二師兄與大師兄年歲相仿，已近而立之年，如像常人般娶妻生子，想必其子也要比白硯年長許多。

        “師兄，我在想他們被火燒的時候痛不痛。”白硯眨巴著眼睛問到：“白師叔說他們不再痛了，可是上次我燁師兄用開水燙了一下都痛了許久，還生出來一個碩大的水泡。”

        說罷揚起稚嫩的右手，在二師兄面前認真比劃起來。

        “是你自己嚷嚷口渴，我水還沒倒完，你就猴急伸手拿，莫要冤枉我。”燁師兄的聲音從頭頂傳來。

        “白硯，他們的魂靈已經遠去，剛才火焰焚燒的只是他們的肉體，他們不會再痛了。”白清看著嬉鬧的二人，眼中泛起些許慈愛，又伸手摸了摸白硯圓潤的腦袋。

        “魂靈不在了，他們還是他們嗎？”

        “魂靈才是他們，肉體只是一具軀殼，便予他們容身于世間。”

        “那他們還會回來嗎？”

        “他們會進入新長出的肉體，再度輪回于世。”

        “新長出的肉體？會從玉林山里長出來嗎？”白硯回頭指向遠方。

        “他們會從他們下一世的娘親肚子里生出來。”二師兄啞然失笑。

        “那他們現在的娘親怎么辦？不是還在村子里嗎？”白硯更加疑惑了。

        “他們的魂靈會去到地府，洗滌一凈，再入輪回，另結機緣，亦不會記得往生事了。”

        “那他們還是他們嗎？”白硯的問題又繞回了開端。

        “是也不是。”二師兄微微垂首，不易察覺地望向了玉林觀的方向。

        “那白硯如果不小心被燒掉了，還能回到玉林觀嗎？二師兄、三師兄，諸位師兄還會認得白硯嗎？三師兄還會給白硯買點心嗎？六師兄還會給白硯扎紙鳶嗎？”

        “別的師兄不好說，你就是燒掉了八百回，你燁師兄也忘不了你。”頭頂傳來一陣冷哼，白燁的聲色中滿是嫌棄。

        “白硯才不要被燒八百回。”白硯扭身想要拍打白燁，被白燁一個反手扣住。

        “白燁，休要拿此事說笑。”一直一言不發的四師兄白山突然厲聲道。

        “是，師兄。”吃癟的白燁抬頭瞪了一眼白硯，白硯得意地沖白燁做了一個鬼臉。

        “快睡吧，明日還要趕路。”二師兄淺笑著搖了搖頭，安頓白硯睡下。

        第二日五更天剛至，一行人便起身離去。常年修行于山水間，又各有自行的道法加持，白氏子弟的腳程比常人要快上許多倍。

        只是上山要比下山慢許多，約么黃昏時刻，眾人才在山間遠遠望到玉林觀的山門。山門處，隱約有一白影走動，時而前傾探望，時而回首駐足，似在等候著他們。

        “是大師兄。”向來眼力敏銳的四師兄說道。

        “想必是有事發生，我們快一些，白林，你背上白硯。”二師兄語氣里有一絲焦急。

        白氏子弟多為幼年入觀，自小生長在一起，雖表面上長幼有序，實則親如兄弟。大師兄已過而立，年紀最長，在各位師兄弟的心中，如兄如父。沉穩如他，今日會早早地在山門外等候他們，必然是出了大事。

        約么過了三刻，眾人終于行至玉林觀山門外。

        “大師兄！”等待的人確實是大師兄，二師兄快步迎上。

        “你們回來了。”等了許久的大師兄面上平靜，又不似那么焦急。

        “師兄，是白生他？”二師兄心下忐忑。

        大師兄沒有作答，只是垂下眼簾，然后點了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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