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三年前，戰亂紛飛，西北流民涌入中原。

        彼時正值白道長下山游歷歸來，就在玉林山下，白道長被一突然爬出來的老婦攔住了去路。

        老婦來自西北，年逾半百，兒子和兒媳死在了逃亡的路上，只有她和孫子活了下來。流亡到山下鎮上乞討，聽說這玉林山上有一道觀，觀中有仙人。于是走投無路的老婦帶著三歲的孫子一路跋涉趕到了這里，沒想到在山下遇到了正要上山的白道長。

        白道長勸說老婦起來說話，才發現農婦身下血污一片，衣著也破爛不堪，想是已經爬了有一段路程。

        老婦不肯，說著自己就要死去，求道長收下他的孫兒石頭，不然祖孫倆只有共赴黃泉了。

        說話間，老婦身旁幼兒一聲未吭，稚嫩的手臂一直攙扶在老婦身側。白道長于心不忍，雖只需一眼便知道這個石頭天資平庸，但修習之人也不能任由他們祖孫留在這山中果猛獸之腹。思索片刻，便答應了下來。

        何成想就在白道長點頭應允的瞬間，老婦便氣絕身亡。細問之下才知道，老婦和孫兒在上山途中不慎墜下一小崖，幸而老婦一直緊緊將石頭護在懷中，此刻的石頭才毫發無損。

        墜崖后的祖孫暈厥了片刻，再醒來時，老婦右腿已被山中貍奴啃食過半，是小石頭用樹枝趕走了貍奴。老婦自知命不久矣，不敢耽擱，一路帶著石頭爬到了他們相遇的地方，實在走不動的時候，便遇到了游歷歸來的白道長。

        將老婦安葬之后，白道長帶著石頭回到了玉林觀內。

        “石頭，以后你便跟著我罷。”白道長看著地上虔誠地向自己磕頭的幼童。

        “石頭感謝仙人救命之恩，石頭會聽話的。”雖然不懂什么意思，但是小石頭依然乖巧地趴在地上一字一句重復著上山時祖母教給自己的話。

        “以后叫師傅。”看著石頭糊滿了泥污和淚痕的小臉，白道長的聲音不再那么嚴厲。

        “是師傅。”

        “入我坐下，以后你就是我白氏子弟了，為師重新給你起了一個名字。”

        “是，師傅。”

        “你隨祖母從西北流亡至此，數千里路，你終究是活了下來，向死而生。以后你就叫做”白道長思索片刻。

        “白生。”

        “白生，白生。”

        二師兄站在了三師兄的靈柩前，癡癡地喚著，白山和白林也相繼跪倒在地。

        后進來的白燁牽著小小的白硯，默默走到了靈柩旁邊。

        “三師兄怎么了？”第一次看到幾個師兄這個模樣，白硯內心惶恐不安。

        “白硯，三師兄走了。”大師兄不知何時，走到了白硯身后，輕聲說道。

        “三師兄去哪了？”白硯想到了昨日看到的景象，又恍然間想到了二師兄講給自己的故事。

        “三師兄去找他新的娘親了嗎？”白硯話音未落，身邊的燁師兄哇地一聲，抱著靈柩大哭了起來。

        “三師兄，三師兄你起來。”白硯不知道三師兄到底去了哪里，但是他好像一瞬間明白了，這個一向如大哥哥一般疼愛自己的三師兄，再也不會醒過來了。

        跑到靈柩前，白硯滿眼淚花地看向三師兄。

        三師兄魁梧的身軀就那么安靜地躺在棺材里，裸露在衣服外面的皮膚上滿是潰爛血污，還不斷有血水從他的身下滲出。白硯不敢細看，望向了三師兄的臉。面容平靜，嘴角微翹，一點都看不出來他死去的時候承受了多少痛苦，倒和活著的時候并無二致。

        仿佛下一刻，三師兄就會坐起來，抹去臉上的青紫妝容，憨憨地笑著。

        小聲地對白硯說：“白硯呀，師兄又要下山了，這次想吃哪家的果子呀？師兄給你帶。”

        夜晚，師兄弟六人端坐在飯堂之中。

        “師兄，師傅和白羽呢？怎么回來以后便沒有見到過。”二師兄環顧四周問道。

        “師傅去后山閉關去了。”大師兄答道。

        眾人一片靜默。

        “白羽呢？”

        “白羽和師傅起了爭執，下山去了。”大師兄嘆了一口氣。

        “是因為回靈術？”

        大師兄點了點頭。

        眾人不再言語，低頭用飯。

        晚飯結束后，白硯想找燁師兄陪他去再看看三師兄，可是一轉頭的功夫，燁師兄便不見了蹤影。

        一直尋到了大殿，才聽到了燁師兄的聲音。

        “師兄，我想不通。”燁師兄的聲音里饒帶有一絲哭腔。

        “白燁，你我都乃修行之人，對機緣命數，早該有所認識。”大師兄的聲音響起。

        “可是師傅明明能救，師傅早已經得道，可位列仙班！”

        “正因如此！”大師兄打斷了燁師兄，厲聲道。

        “正因師傅已經得道，卻不愿入仙班，你更應該懂得師傅為何如此。”

        “我不懂。”燁師兄悶哼道。

        “白燁，凡人皆有命數。”大師兄嘆了一口氣。

        “命數？三師兄入門前也險些遇難，那時還不是師傅救了他？”白燁不服氣地爭辯到。

        “你怎知？”大師兄聲音猛地提高，又漸漸弱了下來。

        “你怎知白生此次一劫，不是在彌補那時的命數？”

        “師傅在收留了白生后，也曾后悔過。師傅他，雖尚未飛升，但已非塵世之人，一眼便望破了白生的命格，非有仙緣之人，且天不假年。”

        “原本，這一次白生游歷歸山，是來與你我等人作別的。”

        “三師兄要去哪里？”

        “還俗。”聽到這里，站在殿后的白硯也跟白燁一樣大吃一驚。

        “你我都知道，你三師兄向來不擅道法，即便勤加修煉，也無法和你一眾師兄比肩。他游歷數次，對民間生活有諸多見識，他覺得，與其在這里消磨光陰，一事無成，倒不如去山下做個莊稼漢，至少，可以培育出一畝良田。”

        “可”白燁頓覺語塞。

        “可偏偏是他歸來后第二日，偏偏是他去救人，又偏偏此農戶攜有利器，諸多巧合，這是他的劫難。因果輪回，白燁你總懂得吧？”大師兄又一次嘆了口氣。

        “師傅可以救，但不救，是不想讓他再受一次苦。”白燁輕聲道。

        “況且這苦難會翻倍加重，原本師傅，也是要救的。”

        “你們現在看到的白生，雖慘烈，卻不是他最后的模樣。”大師兄回首望了望已經走到大殿的白硯。

        “是師傅在他臉上，施了還原咒。”

        “白生因病血直接入體，發病迅猛。你們走后兩個時辰，他便全身潰爛，血流不止。”聽到這里，白燁跌坐到了地上，他想起了在獵戶家床上看到的場景。

        “奇癢難忍，不停抓撓，直至血肉崩開。”白燁喃喃地說道。

        “是，我和白羽都曾目睹。”

        “直到夜間師傅歸來，白生都還撐著一口氣，你們三師兄，你們知道的。”大師兄回頭看向二人，滿眼苦澀：“直到最后，他還在笑著跟師傅說：他沒事。”

        大師兄掏出一塊手帕，給白硯擦去了淚水和鼻涕。

        緩緩說道：“你二人雖年幼，可是既入了玉林觀，便也應該懂得我們修道之人所修何為。我們參悟人世輪回，是為求正道原理，而并非為了逆天改命。天命，自由天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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