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落華終隕
于文君感到心頭莫名慌亂,不知怎的竟有一絲擔憂。
她的心里浮起的,有兩張面孔。
于弦落與林落兒。
明明在她從前的記憶中,他們二人雖合稱為“才女雙落”,卻不算親近,甚至并不相熟,而在于家出事后,二人倒是有了來往。
于文君心神亂亂吃完早飯,回到住所,見林天羽臉色亦不是很好,她躊躇了片刻,道:“師兄,原計劃我們今早便去瀲光池采夜蕓花,能否,推遲到下午”
林天羽正在拭劍,什么都沒說,只是點頭。
于文君松了口氣,問道:“發生何事了”
林天羽沉沉地嘆息,抬頭看了看窗外,那里正旺旺地盛開放著梧桐,惋惜道:“二少過于絕情了。”
于文君問道:“你也聽到消息了二少真的置身事外,不聞不問嗎?”
林天羽將劍置于桌上,嚴肅道:“四年師徒情深,林落兒為人怎樣,他怎會不知。”
于文君道:“他們都說林落兒是四年前我爹從袁氏帶回來的,二少收她為徒,并為她改了姓。不過此事我倒是有一些印象,那時她穿的便是袁氏的紫金紗裙,暈過去了,我爹抱著她從小路去了瀲光池,想來,也是在瀲光池療傷,才遇見了二少吧……”
林天羽點頭,道:“此事我好像聽四少提起過。只是我一直有個疑惑,二少究竟是怎樣讓林落兒放下過去,不記這血海深仇,甘為他徒呢并且,二少曾在葑樾山歷練時,林落兒經常來看她,毫無仇恨之意,甚至,她看二少的眼神還帶著一絲不同尋常的微妙感情。”
于文君想了一會兒,道:“如此說來,只有兩個可能了,要么林落兒刻意偽裝,放下血海深仇改姓深入林氏,要么,她的記憶有損。”
林天羽道:“她若有心刻意偽裝,為何這些年處處惹麻煩依我看,應是記憶有損。”
于文君點點頭,道:“那……去瀲光池的計劃,便推遲到下午吧。”
林天羽道:“什么時候都無所謂啊,我馬上就要回濟山了。今日是我父親的祭日,依照禮節,我該在那邊住上兩三日。”
“你說什么?你沒打算陪我去啊我一個人去?”
林天羽問道:“不如讓四少陪你去”
于文君搖搖頭,又點點頭:“嗯、嗯。不然我找不著地方。”
林天羽若有所思道:“那我便走啦。”
“記得把藥的單份分好啊,我回來便是直接用了。”于文君朝他招招手,停滯在原地。
一頎長高大的影子籠絡住于文君的身軀,她微微回首,望進一雙如星辰般閃爍的深邃眼眸。
于文君瞇著眼看了他好一會兒,心緒漸漸平復,衣袖之下的手依舊蜷得緊,正尋思著怎樣開口。與她相對而立的人沒做出什么動作,只是語氣平和道:“我陪你去便是。”
聞言,于文君愣了一下,反應過來后忙解釋道:“不、不是,我是說午時,斷冥臺。“
林亦辰微微展顏,溫和道:“我亦是言此。”
于文君又是一怔,隨即道:“多謝四少。”
林亦辰點點頭,道:“不必佩劍,注意形象,巳時末到即可。”
于文君也點點頭,悶悶地道:“四少,雙落似乎有交情。我從前竟從未發現。”
林亦辰似是在思考,看了她一眼,道:“她們本就是可憐之人,都覺得冷,聚在一起取暖,極為正常。”
突如其來的一句話讓她酸了鼻子。
“四少……我,有些擔心落落。”
聽到那個稱呼,林亦辰眼中掠過一絲不自然,道:“當下陷入絕境的,是林落兒。而且,二哥他要親自行刑。”
“什么二少親自行刑作為她的師傅,他不但不為她說話,反倒要捅她一刀”
林亦辰眉尖抽了抽,道:“林落兒私通是真,若不在斷冥臺行刑,那便是亂劍刺死的下場,二哥已經盡力了。你讓他如何救她”
“那,那至少二少可以給她一點溫暖啊。師徒一場,當真一文不值嗎若有一日,天羽師兄犯了錯,也落得如此下場,那么四少你,也會不管不顧嗎”
于文君愈漸激動,林亦辰挪開目光,語氣平淡得不帶一絲感情色彩,道:“顧長安,我請你注意言辭。”
于文君心頭一顫,深深呼出一口氣,道:“是我失態了。”
林亦辰邁開步子,如一陣風般擦過她肩頭。
“走吧,巳時到了。人應到得差不多了。”
于文君低頭回身跟了上去。
踏過一片片深綠的草地,穿過成蔭的高林,才看到一棵棵高挺的梧桐樹。清雅閣附近圍滿了白衣弟子,令人望而生畏的斷冥臺之上,渾身是血的林落兒倒在中央,奄奮一息。林溫惠坐在清雅閣前,慢慢地翻看著一本書。眾弟子亦是唏噓,亦是指責,亦是同情,議論紛紛,卻無人膽敢上前。
于文君踮起腳,隔著層層的人群,四下來回掃了幾遍,并未尋到于弦落,她轉身正要去跟林亦辰說兩句,卻與一個身形嬌小的人撞了個滿懷。
于文君連忙一避,低頭道:“對不住對不住,借過。”
一道甜糯的童音從對面傳來,驚得于文君腳下一軟:“長安哥哥,你也來了啊”
略微抬頭一瞧,眼前人正是林清淺。
于文君看了看她與林亦辰截然不同的眼睛,回神道:“我在這邊看看。”
“噢,天羽哥哥呢”林清淺掏出一個黃色的小香囊,在她面前晃了晃,道:“山下的桂花開了,我今兒買了個香囊裝了點桂花,你聞,還有香味。我覺得可以摘些桂花來做糕,我想天羽哥又愛吃又會做,就想叫他幫我。”
于文君瞧了瞧那香囊,干笑道:“那可能要讓淺妹兒失望了。天羽師兄今日前往濟山了,三五天才能回來了。”
林清淺訝然,隨即露出一幅失望的模樣,嘟囔道:“好吧好吧。”她忽的臉色一變,盯著于文君道:“你陪我去如何”
于文君看了一眼一旁漠然無言的林亦辰,抹了抹沙粒般細密的汗珠,道:“這恐怕不行,我同你四哥還有要事要辦。”
林清淺忽的笑臉一凝,溜進人群,撥腿狂奔。
“不好!阿姐看到我了!”
這時,林溫惠從清雅閣門前躍向人群,準確無誤抓住了她,厲聲道:“還想跑哪里跑!”
林清淺成功地被林溫惠抓回清雅閣抄書去了。于文君心道好笑,問林亦辰道:“四少,淺妹兒平時是個搗蛋精,怎么在你長姐面前這般慫”
“父親將清淺交給長姐管教,她豈敢再胡來。”
“這樣啊。可,依禮儀來說,她應喚她為長姐的。”于文君若有所思,這時聽人群一片沸騰。微一側首,一身白衣的林亦景正立在斷冥臺之上。
與林亦辰如出一轍的冷漠臉龐,似有無形的冰霜深雪籠罩,隱隱透出絲絲寒意。衣衫輕晃,衣袂輕拂,林亦景一步一步踏向斷冥臺中央。
才剛有了一絲反應的林落兒如萬箭穿心,他的一步一步,如鋒利的匕首反復切割著心臟。她感受著心室心房溫熱的血液一點一點變冷,蝕骨鉆心的疼痛蔓至全身,親身體驗著靈力一點一點平靜下來,最后,心幾乎至死,靈力平靜成了一潭死水,了無生氣。
林落兒上氣不接下氣地抽泣著,想站起來卻一下子重新跌到地上,只得伸出手,五指鮮紅,還未觸及他的一片衣角,便又無力地垂了下去。
她音如燕啼般呢喃道:“師傅……”
林亦景劍眉微瞥,思量片刻,似是鼓起了極大的勇氣,微顫道:“四年前,我將你收入天朝,看的是你悲慘的境遇,為的是讓你修行向善。你卻做出此等有辱仙門名聲的事來,天朝是留不得你了,今日,我便要將你逐出師門,以警示眾弟子。”
“師……師傅……我沒有,我真的沒有做出對天朝不利的事,他是我兄長啊……”林落兒竭力伸出手,差一點就能觸及他的衣角。
“私通外敵,證據俱全,你言此何用”林亦景往后退了一步,臉色愈漸寒冽。
“師傅,師傅……不是你所想的那般,信我……”
林亦景收回目光,抬起頭,不再去看她,也不再說話。林落兒無力地伏在地上,氣息凌亂,哽咽道:“兩年來,我帶著零零碎碎的記憶渡日,我知道我是袁家人的那一刻,我乎就要恨你了,可,你是我的師傅,是教會我如何為人,教會我如何處事的師傅,是我恨誰都恨不起來你的師傅,我能如何我二哥聽聞我的消息,他只想來看看我,何來私通一說!你們滿口的深明大義,其實又有誰做到了深明大義”
隕靈丹的作用發作,林落兒的靈力已所剩無幾了。
“袁落兒。”
林亦景一字一句道:“你不再是我朝山弟子了。”
兩句話讓她立即如墜冰窟,呼吸困難,林,是他曾親自為她改的姓氏——
十四歲無知少女止步于梧桐花海,同樣的六月天,瀲光池畔,白衣少年回眸一眼,漫天的梧桐瓣及整個世界,都黯然失色了——“你的名字,叫做林落兒。”
淚幾乎要哭干了,心頭像是有千萬只螞蟻噬咬,痛不欲生,林落兒艱難地抬起頭,抬起眼簾,勉力再去看他一眼,換作任何一個人,都不難看出,她眼中所蘊含的種種情深,也很容易看出,那目光中,是不可名狀的來自心底最深處的真摯感情。
于文君自然看得出,也不相信林亦景會察覺不了。她忍不住了,想上前去做點什么,腕上卻傳來一道極大的力度,她的身子向后一傾,忙穩住身形,見一旁的林亦辰冷眼盯著她,她不由得陣陣心虛。
林亦辰冷冷地看著她,問道:“你意欲何為”
于文君不知作何解釋,只得道:“我只是看不下去了。”
林亦辰皺眉道:“著不下去了,然后去救她顧長安,你若是他人,大可不顧一切去救下她,我也不會管。可你是你,身上的責任你擔不起,況且,你是以什么身份去救她的”
于文君啞然失聲,只是輕輕地搖了搖頭。那邊林落兒幾乎沒有辦法開口了,她做什么都是錯,說什么別人都不信,連她最愛的師傅都不愿給她好臉色,她只覺得淚止不住,哭紅了雙眼也沒好過半分。
“午時已到。”林溫惠教訓完林清淺,自清雅閣而出。
林亦景呼吸凌亂而急促,正欲動手,林落兒忽然咳出一口血,他動作一滯。
“師傅,你可曾愛過落兒”
林亦景如同五雷轟頂,被這一句砸的愣住了。
眾人亦是嚇得不輕,傳聞說二少待他的首徒極好,對他們的關系世人也只是猜測,卻未曾想到,師徒問竟真有這等事。
林亦景眼眶漸紅,隱忍了半晌,不顧林落兒毫無血色的臉龐,運轉靈力一掌朝她劈了過去,林落兒早已是半個死人,靠著對他的一點念想撐到現在已是強弩之末,受此一擊,心徹底地涼了。
袁落兒忽的沖他大喊一聲:“林亦景!”
她面色平淡,仿佛對世界已經沒了希望:“師徒一場,今日便到了盡頭。但,你可不能忘了我,生生世世,你都不能忘了我。”
林亦景半天才從牙縫蹦出幾個字:“不知羞恥!”
林落兒勉力撐起眼皮,還未來得及抓住那抹不曾消逝的片刻溫存,一切都被這一句砸得粉碎。身子輕飄飄地向崖下倒去,六月天難見的烈風呼呼作響,林落兒翻轉體位,面朝崖下倒去。
崖下仙氣繚繞,撲面而來的一股寒氣濕了她的眼。
不知羞恥……
極度可笑——
“落兒,你一個女郎,怎如此這般天不怕地不怕”
“誰說落兒天不怕地不怕啦才不是呢!”
“那,落兒懼怕何物”
“嗯……落兒只怕有一日,師傅要離開落兒。”
她袁落兒從來都不是受了委屈會去哭訴的小女生,可若是她哭了,便是她的天塌了。她的天,她唯一的信念,是她的師傅。
于文君望著一地的血跡斑斑,不知怎的一陣心亂如麻。目睹了一場揪心的畫面,心中涌起的,不知是同情,還是心酸。她嘆息道:“含恨而終,真是不該。”
林亦辰掃了她一眼,冷冷道:“竟還有心思同情他人,可別忘了,袁氏一族的覆滅,也有你父親的功勞。”
于文君不由得鼻子一酸,轉身便走。
只愿這不幸的袁氏小女,下輩子,能平平凡凡做人,不染仙門恩怨世俗,安寧一生。
林氏,欠袁氏太多了。
此生,便就此別過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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