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瀲光池畔
斷冥臺給人的震撼太大，不多時，林落兒與林亦景的事就傳遍了仙門，眾人論她罔顧人倫，議她是仙門恥辱，千般謾罵，萬般指責(zé)。可是，此刻有再多的輿論，她都已經(jīng)聽不到了。
林亦辰一言不發(fā)走在前頭，于文君則低頭跟在他身后。二人穿過片片密林，山石草叢，來到一片清泠之地，一個仙氣繚繞，靈氣四溢的修煉圣地。
瀲光池。
行了片刻，林亦辰止步而立，撥開層層半人高的青草叢，踏上一片花花白白的石子地。眼前是一個寬有十來米的水池，于文君先是小心翼翼地四處瞧了瞧，發(fā)現(xiàn)沒什么人在此，便安心道:“四少，我常常聽聞瀲光池是療傷圣地，的確是好啊。”
林亦辰翻開一塊塊的小石子，探看著地上的草，答道：“外界都知曉二哥愛閉關(guān)修煉，其實不然，他自小便身體不好，便終日守在瀲光池邊。”
“是有這么一個傳言。這等好地方，以前竟然沒來，可惜了。”于文君蹲在池邊，伸手去捧了一把水，覺得異常溫暖。
林亦辰將石子拿在手中拋了一拋，扔向池中，道:“可惜什么又沒有女弟子來此沐浴。”
石入水中，濺得于文君一臉?biāo)鷣y地抹了一把臉，叫道:“你干什么”
林亦辰淡淡抬眸，道:“不干什么。”
于文君看著他怪異的眼神，莫名道:“你不是說這里有夜蕓花嗎在哪呢”
林亦辰換個地方又繼續(xù)查看地上的石子，道:“正在找。”
“要我?guī)兔帷庇谖木谒邢戳艘话涯槪贸鰬阎械膴y粉，映著池子撲了撲臉。
林亦辰側(cè)首，見她一副事不關(guān)己的模樣，可是半點要幫忙的意思都沒有，道:“不必了。我快找到了。”
于文君眼睛一亮，將妝粉塞回衣裳中，叫道:“是嗎那我更要來幫幫你了。”好死不死，她剛起身，腳下的石子一滑，她身子不穩(wěn)一個趔趄，向池中跌去。她眼神亂飛，飛到林亦辰那邊，卻見林亦辰一臉漠然，淡淡地看著她。
“噗通”一聲，于文君狠狠地嗆了幾口水，邊在池中撲騰邊抹臉，待她能睜開眼睛了，便吃力地游到池邊，一邊大口喘氣一邊看著離自己一丈遠(yuǎn)的林亦辰。
林亦辰:“看我做什么”
于文君扯著嘴角給他一個微笑，幾乎是咬著牙道:“無事。”
聞言，林亦辰回過頭去，繼續(xù)翻石子。
瀲光池的水暖中帶冷，在六月天中正好解熱，于文君覺著還不錯，便靠在池子的邊緣閉目養(yǎng)神。
林亦辰順著石子下的小芽，慢慢地尋到一片陰涼之地，看了一看那些雜草，又回到原邊，他自池邊而立，看于文君一副輕松的模樣，眼中泛起層層漣漪，正欲在一旁坐下，一白色身影翩翩而現(xiàn)。
林亦辰警覺抬眸，林亦楓踏步而來，面色笑中帶憂，林亦辰立即挪步擋在于文君身前，道:“兄長。”
于文君當(dāng)即潛入了水中。
林亦楓微一點頭，目光有意無意掃過他身后，溫和道:“亦辰，多有打擾，失禮了。”
林亦辰似乎聽不懂他此話何意，只是問道:“兄長來此何事？”
林亦楓眸光閃了一閃，誠然道:“我來尋二哥。”
林亦辰面上亦現(xiàn)出憂色，道:“二哥應(yīng)該瀲光池后。”
“一同去看看吧。”林亦楓繞行步向一片密林。
待二人身影消失于層層深綠，于文君探出水面，四下環(huán)視一遍，硬生生從池中爬了起來，將外衣脫下來擰干，一股寒氣從背部侵入身骨，她不由得打了個寒顫，把衣服抱在懷中，探向深林。
林亦景懷中抱劍，獨坐于一片梧桐落下的花海之中。
林亦楓在他身后靜立半晌，遲遲不前。
于文君從樹后悄悄探出半個頭，四處瞧了瞧，輕手輕腳地跳出來，拍下林亦辰肩頭的一片細(xì)小的花瓣，小聲問道:“四少，梧桐花不是在上月就落完了嗎？這邊怎么現(xiàn)在才落啊？”
林亦辰淡然道:“這邊鄰近夢靈谷，花期較晚。”
“這樣啊。”于文君往他目光所及之處看去，不由得感嘆道:“四少，你看你二哥，劍眉星目，白衣甚是蹁躚。”
林亦辰微一擰眉心，道:“可是，你不覺得，他眼里的神韻落了嗎？”
于文君愣了一下，并未答話，又藏到了樹后。林亦辰走上前去，向林亦楓一頷首，道:“亦辰先行告退。”
林亦楓勉強(qiáng)一笑:“去吧。”
于文君強(qiáng)行收回心思，跟著林亦辰回到瀲光池。林亦辰見她頭發(fā)還在滴水，若有所思，再看看她懷中的衣裳，思量了片刻，道:“現(xiàn)在是未時，太陽正暖，回去換衣服還是在這里曬干，你自己選。”
于文君愣愣地問道:“待在這里曬干虧你想得出來。”
“夜蕓花的花朵極小且不易見，只有晚上發(fā)光，且時間極短。我們需守在此地。”
于文君白他一眼，道:“你就不能勉為其難給我披件外衣嗎？”
林亦辰斬釘截鐵道:“不能。”
于文君噎了半晌沒說出話來，深吸一口氣道:“你贏了。”
于文君想了想，道:“我就在這待會兒吧，熟悉一下環(huán)境。”
林亦辰看了一眼深林的方向，壓低聲音道:“兄長還在此處，你補好妝去林中避一避，酉時再出來。”
于文君恍然大悟，心知他此行之由，不由得心結(jié)一解，道:“好啊。”
林亦辰眉稍染上一絲憂色，道:“別走遠(yuǎn)。”
于文君點點頭，卻是左耳進(jìn)右耳出，一心想著又能浪一兩個時辰，且此地靈氣濃郁，說不準(zhǔn)有許多的草藥。
二人相視，于文君回頭便朝林中而去。
酉時末。
于文君趁天色還未黑盡，用衣裳裹著一懷的草藥，按原路返回。瀲光池邊，林亦辰坐在石凳上，目光柔和地凝視著手中的星辰劍。
于文君腳下一滯，止步不前。
梧桐落花的香氣還未散盡，微風(fēng)揚起便是百米。
花香縈繞的，是多好的一個少年啊。白衣勝雪，如若天人，怎樣看都覺得完美，挑不出一絲瑕疵。只是不知，他日后，會是誰的白衣少年呢。
剎那間，于文君腦中閃過無數(shù)個念頭。如果，她當(dāng)時在夜瀾城沒有遇見林亦辰，那會是怎樣一副場景她根本就不敢往下想了，沒有林亦辰她會是怎樣的，只是覺得，如此安逸的時日，其實是她希望的模樣吧？
她突然生出了一個十分不該有的想法。
要是……時間過得慢一點，她也許就可以和那池邊的少年多待些時日了吧？
可，家冤未審，一切，都是不該有的空想。
思及此，于文君定了定心神，保持步伐平穩(wěn)行去，至石桌邊坐下，當(dāng)著他的面，將一堆草藥平鋪在桌子上，展示給他看。
林亦辰狐疑地瞧她一眼，收起星辰劍，單手在桌上敲了敲。如玉的指尖敲在石桌上，清脆的兩聲讓于文君的心臟漏了一拍，剛強(qiáng)收回來的心緒不自覺地又飄飛起來，她佯裝鎮(zhèn)定，道:“這些都是我下午在附近找的，這些仙草受靈氣滋養(yǎng)，生的極是清明，只需把它們的嫩葉放在香囊里攜帶在身上，就可以辟邪。”
林亦辰伸手拿起兩株，看了一眼就放下，道:“此行有用”
于文君道:“自然，待你取到夜蕓花，下一步，便是爛尸草了。”
林亦辰道:“爛尸草何處尋得”
于文君道:“自然是邪氣極重之地。夢靈谷的靜水湖。”
林亦辰道:“可海幽峽，已被呂氏攻下了。”
于文君搖搖頭，道:“四少難道忘了嗎海幽峽夢靈谷的靜水湖，自古以來就是天朝處理死罪子弟的地方，斷冥臺的崖下，就是靜水湖啊。雖說海幽峽不屬天朝，但靜水湖這等至邪之地，呂氏要了有何用？”
林亦辰的聲音微微緩和了些道:“也是。照你所言，你是要從斷冥臺跳下去”
于文君點點頭，又搖搖頭，道:“暫時未想好。”
林亦辰道:“不成。斷冥臺崖岸距靜水湖數(shù)百米之高，邪氣極重，崖下陰靈縈繞，強(qiáng)行入湖定會粘上邪氣，你心性不定，怎可涉險”
于文君為此事琢磨了好些天，好不容易才想到這么條道，卻遭拒絕，不由得心生不快，一時失了理智，完全沒發(fā)覺林亦辰面上的擔(dān)憂之色，揚聲道:“我心性如何我最是清楚，怎會如此輕易粘上邪氣”
林亦辰面色一凜，欲開口卻無法同他爭辯，衣袖中的拳握緊了又松開，終是嘆息一聲:“隨你吧。”
于文君自顧自地將草藥收起來，林亦辰的目光一直緊鎖著她的動作。似是發(fā)覺了他的目光，于文君剛定下來的心又被觸動，不由得敗下陣來，探看了一下林亦辰的臉色，小心道:“四少，有這些草藥，你大可不必?fù)?dān)憂會沾上邪氣。”
林亦辰冷冷地盯著她，語氣不善道:“你怎敢保證入了靜水湖，不會因為受傷而招來邪靈，你這些草藥，能辟邪不錯，可如何能驅(qū)邪”
于文君登時一怔，道:“我……”
林亦辰道:“你，你能如何”
于文君無奈道:“我的確不能如何，可是，四少你又有什么別的辦法呢”
林亦辰神色微緩，堅定道:“你將爛尸草的圖紙給我，我獨自前去。”
于文君激動道:“那如何能行!你的腿疾更易招惹邪靈，我要與你同去!”
聞言，林亦辰怔然，于文君心覺不妥，補充道:“多一個人多一份力量，你若嫌我拖后腿，我不下湖便是。”
林亦辰靜靜地看著她，并未多言，便是默認(rèn)了。
圓月鑲嵌于夜空中，隱隱半遮著面，卻藏不住那傾瀉而下的銀光。夜蕓花的花朵果真是極小，花只有半指寬，泛著淺淺的藍(lán)色光輝。于文君伸出手，輕輕折下一朵捧在手心，眼中閃閃發(fā)亮，道:“四少，四少，你看。”
“嗯。”
于文君將花瓣都扯下來理好，放入事先誰備好的兩個香包之中，掛在腰間，丟一個給林亦辰，站起來挺胸拍了拍香包，道:“現(xiàn)在好了，可以進(jìn)行下一步了。”
二人避開巡夜弟子的目光，悄然至斷冥臺崖邊。
于文君步代謹(jǐn)慎低下頭，瞇著眼看了看，走下斷冥臺，來到崖邊的另一處，對林亦辰招手道:“四少!來這邊!”
林亦辰依言而去，止步于她身后，道:“怎么了？”
于文君明眸閃了一下，她指著腳下道:“四少，斷冥臺崖外之地正臨靜水湖，而我們腳下的崖外，則是夢靈谷。”
林亦辰心中有憂，他道:“御劍下去保不準(zhǔn)會沾上邪氣，我們?nèi)绾蜗氯ァ?
于文君道:“跳下去的話，這個我還真沒有研究過，不知會不會摔傷。”
林亦辰道:“夢靈谷土質(zhì)松軟，并無大礙。”
于文君瞧他一眼，又低頭看看崖外，一鼓作氣縱身一躍。霧氣與烈風(fēng)雙重的惡劣環(huán)境阻礙了她的視覺，空中邪靈作祟，不由得心生一絲懼意，她第一個想到的就是御靈，恍惚間聽到了低沉的男聲。
“別用靈力!”
林亦辰的身形漸漸現(xiàn)出于濃零之中。
話音剛落，二人齊齊落地。
果真，想象中的那般痛楚并沒有傳來，于文君坐在地上微微抬起眼簾。
林亦辰支撐起身驅(qū)，喉嚨沙啞道:“方才不是告訴過你，不要用靈力嗎？”
于文君半天才恍惚地從地上坐起來，眼神迷離，身形微顫，衣袖之下的手蜷起，分明的骨節(jié)發(fā)白。見狀，林亦辰面色一滯，靜了半晌，他試探問道:“你害怕？”
等了半天也不見她吱個聲，氣氛愈發(fā)的冷。于文君深呼一口氣，想借此平復(fù)心緒，語氣卻止不住地打顫：“我自小沒接觸過邪靈，難免有些招架不住。”
“你既然如此懼怕，在瀲光池時為何堅決要下來？”
于文君搖頭，她總不能告訴他，其實在她說出那些大義凜然的話之時，也沒有考慮過她自己從未接觸過邪靈吧。
林亦辰恨鐵不成鋼，朝她伸出手：“來，扶你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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