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姑姑和殺手
沈六合背著手,沉默地站在窗口,臉上看不出什么表情。墻角低矮的木榻旁邊,鳳芙珍正屈身給傷者處理傷口,聽到衛翎的聲音,也只是略側過臉頷首示意,并未停下忙碌的雙手。
屋子里彌漫著濃重的血腥味和草藥味。榻上半倚著的是柳二郎,他赤著上身,一道深深的刀傷從胸口沿伸到肩頭,鳳芙珍在往傷口上抹藥膏。
柳二郎雖然氣息微弱,卻很有些害臊,總想抬起手遮一下自己,不小心扯動傷口,疼的齜牙咧嘴。
“這個……鳳大夫,我自己來便好;那個……請沈兄給我換藥也行。”
鳳芙珍打開他的手,瞪了他一眼。“我是大夫,在醫者眼中,并無男女之防。你這傷口雖然縫了針,若是沒有及時換藥就會潰爛,然后你就死了。還有,我現在心里難過的要死,是強忍的,你不要惹我。”
柳二郎趕緊閉了嘴,弱弱地窩了回去。藥膏抹完,又用白布帶將傷口層層纏好,鳳芙珍扶他躺下。他乖巧的像個寶寶,蒼白的臉上帶著些可疑的紅暈,一動不敢妄動,眼珠卻一刻不離鳳芙珍。
衛翎見見她們在忙,先對沈六合行禮。“沈先生,您不是在書院中?”
沈六合從窗前離開,緩步走到桌子旁邊坐下。“剛才我眼看著你的侍從在書院和鳳家的院子里亂轉,還把宛兒帶出了府。”
原來衛小山在鳳宅自以為避開眾人耳目,還是被警醒的沈六合察覺了。
“我還以為跟過去,能揪出什么大人物,原來是你。你身后有尾巴,大約是你父親的人,我不想暴露身份,故此才請白樸將你引來。”
“您……是什么身份?”衛翎問的小心翼翼。沈六合并不回答他,而是轉頭看向鳳芙珍。包扎完畢,鳳芙珍松了口氣,把沾滿血污的棉布扔在盆里,想要站起來,身子卻有些打晃。
柴丫過去,接過她手中的盆子,扶了她一把,又給她倒了杯茶。
直到此時,衛翎才發現,鳳芙珍右頰處也有一道淺淺的傷痕,雖然比不得柳二郎那般慘重,可傷口赫然出現在一個保養得宜的女子臉上,依舊觸目驚心。
“鳳姑姑,你們這是被亂軍襲擊了?”
鳳芙珍的嘴唇沒有一點血色,簡直比柳二郎還要疲憊和憔悴,她的眼睛有些紅腫,很顯然痛哭過一場,但已平靜下來。
她緩緩搖頭道:“亂軍怎會對我一個醫女下毒手?我們遇上了殺手。”
衛翎聽得一皺眉,“是什么時候的事情?”
“就是今日,不,已是昨日了。”鳳芙珍壓制住心中的混亂,盡量平靜地對衛翎講起這一天的驚險。
“昨日一早,我同往常一樣,帶著侍女和車夫從府中出來。還未趕到太醫署,街上就沖出無數亂兵。到處都在喊全城戒嚴,肅清街面,沒法子,我命車夫棄了馬車,想要就近找地方躲一躲。”
“多虧附近就有個生藥鋪,那掌柜認得我,便開了店門放我們進去。等了快一個時辰,街面上漸漸安靜下來。藥鋪門口有人來拍門,問有沒有大夫在里面,前面街口有人被亂兵砍傷,又不敢移動,請大夫出來幫著看看。”
她帶著幾分苦澀和沮喪,“藥鋪掌柜還勸了我幾句,說這時候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我想著不能見死不救,便帶著車夫和侍女跟叫門的人去了巷子口。我真是糊涂!”
她攥緊拳頭,在桌子上輕輕一錘,回想起來,便是此時身子還在發抖,她極力忍住哽咽,說不下去了。
床上的柳二郎有氣無力的接話。
“我從書院出來,沿著去太醫署的路線找過去,街上空空蕩蕩,鬼影子都沒一個。走到四象胡同,一眼就看見鳳大夫的車夫和丫鬟倒在地上,兩個混賬正按著鳳大夫要行兇,居然都是武功不凡的高手,我一時雙拳不敵四手,就這樣了。”
他摸了摸自己胸前包著棉布,嘆了口氣。“我跟鳳大夫一路逃進鬼市,多虧這地方迷宮一樣,又有小白幫忙,我們才甩脫了那兩個殺手,撿回小命。”
鳳芙珍平息片刻,“本來柳先生趕到之前,我已經被按住,是那殺手對我說了幾句話,才緩了片刻。”
衛翎忙問,“他們說了什么?”鳳芙珍輕聲講起當時的情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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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馬臉漢子舉刀砍來,她又驚又怒,瞪著他們大聲質問是何人行兇。
“馬臉”不理她,刀子幾乎刺進胸口,去藥鋪叫門把她騙來的同伙攔了一句。“別急著殺,劃花她的臉,讓人看不出是誰,再摘了她的耳朵,上面要看。”
“馬臉”呵呵一聲:“殺了再弄也是一樣。”
同伙搖頭:“已吩咐了,先摘耳殼子,再讓她死。”
“馬臉”露出獰笑:“摘哪邊?嘿嘿,俏寡婦少個耳朵是什么樣子?一定很妙。”
同伙冷冷道:“有痣的那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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衛翎聽的一頭霧水,“什么意思?”
鳳芙珍撫了撫自己右耳,“我右耳有顆痣,極不顯眼,只有至親和家人才知道。那兩個人說了這幾句話,用刀子在我臉頰旁邊比劃,便是此時柳先生過來救了我。”
衛翎心中頓時警醒,鳳宛,甚至是寧遠候,都一致認為,無論是鳳太傅之死,還是書院之變,都是因為太子一黨要跟新君做對。可若宮變之時,鳳芙珍在外面也遭遇殺手,就不像是太子黨羽的行徑。
他慎重地想了想,“鳳姑姑,幾位先生,此事有些不對。”
鳳芙珍點了點頭,“我明白你的意思,我已跟沈先生談過了,恐怕我們還沒有摸到這件事背后真正的隱情。”
沈六合緊蹙眉頭,“鳳家可曾與誰結仇么?”
鳳芙珍思索片刻,搖頭道:“不曾。起碼我從未聽說過家里人與誰結仇。就是太子這么多年來對我父親也禮遇有加。”
“那……會不會是鳳二的仇家?”沈六合看向白樸。
白樸答得頗有把握。“鳳二雖是個直率性子,卻從不與人結怨。應該不是江湖中人,起碼不是京城里的江湖人。否則我一定會收到風聲。”
衛翎想了想,“鳳姑姑,我倒是覺得這人是跟你有私仇。否則不會對你的情況直到得如此清楚,還要在行兇前先恐嚇折辱一番。”
柳二郎忙道:“鳳大夫更是大好人,她贈醫送藥,救人無數,怎會與人結仇。”
“這就奇怪了……”眾人一時沉默下來。
半晌,鳳芙珍看向衛翎,“我且問你,剛才你已見過宛兒,如今我鳳家落魄遭難,不知你有何打算。”
衛翎垂頭想了片刻,將新君、寧遠候各自的打算說了一遍,他帶了幾分沮喪,“宛宛因太傅和院長相繼出事,如今是誰都不肯信,情急之下,說起要跟我退親。”
鳳芙珍靜靜聽著,倒不像鳳宛那般激動。她心平氣和道:“衛翎,趨利避害,輕重緩急,寧遠候所作所為我們也不怨恨他。可我家宛兒的決定也有自己的考量,既然鳳家會被治罪,衛侯也決定袖手旁觀,這件婚事就此作罷也好。”
衛翎搖頭,“鳳姑姑,我與鳳宛相識多年,兩情相悅,也有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要與她相守一生,此心不改。這話,今日對鳳宛說了,對家父說了,如今對您再說一次,也說得夠了。”
艄公笑了笑,“真是會說。”
衛翎也不計較,“前輩說的是,我不該做個夸夸其談的小人。”他再次看向鳳芙珍,“我也是院長的學生,受他教誨多年,一日為師,終身為父。就算沒有鳳宛,師長蒙冤,我也會幫鳳家找到真兇,我是真心的。”
鳳芙平靜看著他。“即便鳳家不再是帝師門第?即便宛兒成了罪犯之后?即便你父親寧遠候不支持你?”
衛翎點頭,“是。”
白樸將手中扇子在掌心一敲,贊道:“好!挺像回事。”
艄公依舊帶著些譏諷,“就是不知真假。”
衛翎也不氣惱。“各位前輩,賭咒發誓那一套,老天爺都聽煩了,將我帶到此地,想必是有事要吩咐我去辦。時間緊迫,咱們不如說回正題吧。”
白樸跟沈六合對視一眼,略點了點頭,心道,這小子聰明。
沈六合眼中閃過銳利的鋒芒:“衛翎,我們一定要救出院長一家。院長傳道授業,當世大儒,不該落得個后半生坐牢服苦役的下場,宛兒和宣兒更加無辜,我們也不能眼睜睜看著姐弟兩個被牽連,去做奴婢官妓。既然皇帝和親家都靠不住,那就只有靠自己。”
衛翎一挑眉毛;“幾位打算如何救?”
白樸搖著折扇,語氣中帶著自信。“趕巧,刑部大牢我有兩個晚輩弟子,出城的水路也盡在咱們掌握之中,就來個金蟬脫殼。既然京城呆不住了,不如從此避走江湖,以鳳院長的才學和本事,哪里沒有安身立命之所?”
艄公不住點頭,“不錯,管他什么皇帝還是朝廷,既然做事不公,那就甭搭理他們。鳳二離開京城前,請了老子吃飯喝酒,讓我和小白照看著他家人。鳳家這幾位,咱們還護得住。”
沈六合目光炯炯盯住衛翎,“這就是我們的打算。讓你來,是因為寧遠候府在京城根深蒂固,你若肯幫忙,里應外合就更穩妥。就是不知道,你敢不敢幫我們做這件事。”
衛小山本來垂首站在門前,聽了這話,一步竄到衛翎身后,拽拽主子的袖子,壓低聲音“世子……太冒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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