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鬼市和胭脂
船停在岸邊,白樸一馬當先,縱身上了岸。衛小山扶了把衛翎,主仆二人緊隨其后。那艄公卻不上來,竹篙輕點,小船飄飄悠悠,在霧氣中隱去行蹤。
白樸搖著手中的紙扇,無聲地在前面領路,拐了一個彎又一個彎,目光所及,兩邊都是低矮的民宅,衛翎在京城里住了快二十年,從來不知道京城之居然有這么多窄巷。
足足走了一刻鐘,前面忽然開闊起來。一街之隔,低矮的瓦屋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精致而高大的亭臺樓閣。衛翎露出些驚訝,“這里不是……東門大街?”
東門大街是京城第一熱鬧繁華所在,沿街數不盡的百年老字號鋪面和裝潢的富麗堂皇的新貴商鋪。在京城之中,這是個寸土寸金的所在。因是深夜,又是國喪之期,四下靜悄悄的。
此處衛翎也時常來逛,卻從未走進背后的小巷,也從未在深夜,看到如此安靜的樣子。
“正是東門大街”,白樸似笑非笑。“讓你失望了,你不會以為我要將你引到城外的孤墳野地吧?”
衛翎略有些尷尬,他還真是以為對方要把他帶到什么危險之地。“您不是說去鬼市?”
“鬼市啊……”白樸遙遙一指“就在人間煙火處。”言罷,他帶著衛家主仆橫跨東門大街,又鉆進對面一條不知名的巷子。
巷子幽深而安靜,兩側都是高墻,把月亮都遮住了,是個伸手不見五指的所在。行到盡頭,一道土墻擋住去路。
白樸帶路,衛翎居中,衛小山斷后。快到墻根下,衛小山忽覺的后脖頸上冒起小涼風,他猛一回頭,面前不過二尺,一張干瘦的臉笑嘻嘻地出現在他面前,嚇得他媽呀竄了出去,一腳踩在衛翎的腳面上,惹得衛翎也慘叫起來。
“兩個小子,鬼哭狼嚎的。膽子不大,嗓門不小。”這人一出聲音,衛翎才聽出來,正是那撐船的艄公,也不知他將船停在何處,又迅速跟了上來。“我好心提醒一句,在鬼市鬼叫,真的會引來鬼的。”
衛小山擦了把冷汗,“您可真是好快的腳程。”艄公嘿嘿一笑,幾步竄到前面,竟然還先白樸一步轉到土墻之后。
原來這墻壁倒并非是個死胡同,一轉彎有個三尺來寬的口子,繞過去便是另一番天地。只見眼前豁然開朗,一個小小的圓形空場出現在面前。
衛翎驚訝地看著,四下燈火昏暗,雖然人不多,比起今夜死氣沉沉的東門大街還是熱鬧了許多。廣場上雜亂的豎起光禿禿的桿子,桿子上掛一串串白紙燈籠,照的慘白一片。
這里雖然青石鋪地,地面卻坑坑洼洼,隨處可見碎磚雜草,還有幾處雜物堆中,露出形狀奇形怪狀的動物尸骨。空場中間,橫七豎八立著幾塊斷石,石頭上掛著兒臂粗細的鐵鏈,也不知是用鎖什么的。
再往遠看,小攤子亂亂哄哄,擠擠挨挨,排成兩列,中間讓出一條僅可一人通過的窄路來,也不知道那條路盡頭到底是何處。
艄公回頭招呼,“哎!跟緊點,若是跟丟了,指不定明日一早抬出去的就是兩具無頭尸。”
衛翎和衛小山忙跟上,走的急了,衛翎的袍角翻飛,掃過頭一家賣胭脂的攤子,一盒胭脂被掃落下去。衛小山跟在他身后,急忙接住,將那胭脂盒抄在手中,遞還給老板。
“對不住,還好沒摔著。”
攤子后露出一張女人的臉,也看不出年紀,抹著厚厚的鉛粉,涂著兩團紅艷艷的臉蛋,擰著稀疏的眉毛看衛小山。“碎了,你賠。”原來是胭脂攤的老板。
衛小山眨巴眼,“大娘,沒碎,我接住了。”
胭脂老板聞言,把腰一掐,“我呸呸呸,誰是你的大娘?沒碎也得賠,你這雙爪子摸過了我的貨,我還賣誰去?掏錢,二十兩銀子,沒現銀也行,本姑娘收銀票”
衛小山聽她說本姑娘,撲哧一聲,胭脂老板頓時把眼睛瞪得滾圓,“笑?快賠錢,四十兩!”
衛小山在外面可從來不吃虧,聞言也一掐腰,“哎大……姑娘,就是宮里面娘娘的胭脂,也用不上四十兩一盒……”
“瞎了你的狗眼,本姑娘這胭脂可比什么宮里面娘娘的胭脂強的多,只需指甲蓋那么一丁點……”她搶過衛小川手里的胭脂盒,吧嗒打開,果然用自己那黑胖的手指頭,挑了一指甲蓋,對著衛小川迎面吹了過來。
一陣香風,衛小川就覺得眼見恍惚,腦子迷糊,昏昏沉沉身子發軟,多虧他自小習武,跌倒的一瞬間有些覺悟,狠狠在自己舌尖上咬了口,這才找回一絲清明。
盡管如此,“撲通!”他一屁股坐在地上。“這,這是迷香。”他喊了起來。四外攤子里冒出幾個神頭鬼臉,木然地看著他。
胭脂老板咯咯笑了起來,“原來是個會功夫的,那有什么用,只消再來一指甲蓋兒,……”她一臉不懷好意,伸出又黑又長的小手指甲,對著衛小山一晃。
“別,這位姑娘!”衛翎對她露出假笑,“這東西,我們買了。”
胭脂老板上一眼下一眼打量他,見是個十分俊美的少年公子,她緩和了臉色,哼了一聲,“瞧你們倆臉生,我不做陌生人的生意。”她把胭脂盒塞進自己懷里,對著衛翎伸出手,“你打碎我的胭脂,六十兩,給錢。”
“……”又漲價了。敢情她要錢,卻不打算把迷香交出來。
衛翎咳嗽一聲,“這位姐姐,我真的想買,我也不是陌生人,我們主仆是跟著白樸前輩一起過來的。”
老板一聽白樸,臉都亮了三分,從攤子后面探出頭去,對著白樸的背影招手,“是小白啊,你別躲,我都瞧見你了。怎得路過我的攤子都不來打個招呼。”
白樸頭也不回,拿扇子擋著臉,“給錢給錢,給了錢快走,我們還有要緊事。”
衛翎聞言,摘了自己的荷包,碎銀子不夠,倒是有一張一百兩的銀票。他把銀票遞給店老板,“勞煩您把那東西賣給我吧。”
老板接過銀票,對著燈籠照了照,衛小山勉力爬起來,還在頭暈,沒好氣的道:“銀通號的票子,南梁北燕各分號通存通兌,東門大街就有分號鋪子,別看了,找錢。”
胭脂把銀票塞進懷中,把胭脂遞給衛翎。“找不開呀,我今日還沒開張呢。你們要不要,看在小白的面子,就一百兩了。”
一百兩,夠京城小康之家吃一年了。
衛小川心痛肉痛,看著自家世子把迷香接過來揣進腰帶里。艄公剛才不答話,這會兒見他們掏了銀子,才笑嘻嘻道:“小心小心,可別打落了東西、撞翻了攤子。這是鬼市,若是無錢便沒命,有命無錢莫進來。”
衛小川氣哼哼的,“什么鬼市,裝神弄鬼,我瞧是個黑市。迷香蒙汗藥,這都是朝廷明令禁止私造和買賣的東西,你們竟然光天化日……”
艄公猛點頭,“你小子今日總算聰明了一回,這鬼市,便是黑市,黑市,便是鬼市。朝廷嘛,可管不到這,何況,這可不是光天化日,只是個夜市,白日里你來,我保管你一個人都見不到。”
白樸在前面催促,“有完沒完,又不是來逛攤子的,你們倒有閑情逸致,再磨嘰下去,天都亮了。”
胭脂鋪前面是打鐵鋪,打鐵鋪前面是藥材鋪。再往里走是肉鋪,鮮血淋淋的生肉放在案板上,看不出是個什么肉。還有那沒招牌沒貨,只有個抱著九環大刀的壯漢坐在攤子旁,一路瞪著衛家主仆從他眼前過。
衛小川被瞪得發毛,“艄公前輩,那漢子是賣刀的?”
艄公回頭瞅了一眼,“哪能啊?那刀是他的命,他是賣命的。”
就這樣,四個人在一處包子攤前停住腳步。
攤子門口蒸籠熱氣騰騰,香氣撲鼻,旁邊一個穿得干凈利落的婦人正挽著袖子和面。她身旁有個瘦巴巴的黃毛丫頭,提了個比她大水壺,往面粉堆里加水。
見他們進來,黃毛丫頭放下水壺,婦人也停下揉面,她拍了拍手,面粉和著塵土四下飛舞,惹得衛家主仆在粉塵中咳嗽了。
包子鋪的老板湊到衛翎跟前,仔仔細細的地看了一陣,“果然長得俊俏,芙珍說的不假。”
衛翎聽得心中一動,“您見過鳳姑姑么?”
包子老板含笑往身后一指,后邊有個低矮的小門,不知是什么所在。
艄公在一旁引薦:“這位是虎姑婆,這是她閨女柴丫,這里就是虎姑婆的包子鋪。”
衛翎頗不自然地咧了咧嘴,衛小川則努力縮了縮脖子。虎姑婆爽朗的一笑,“江湖朋友抬愛,什么虎姑婆,你叫我柴大娘吧。”
衛翎從善如流的喊了聲柴大娘,惹得老板娘頻頻點頭。“柴丫,帶他們進去。”
柴丫響快地答應一聲,黑亮的眼睛好奇地圍著衛翎主仆打轉,衛翎于是也對著柴丫和善地笑,小丫頭臉上飛起紅暈,快速帶路進了矮門。
門后是個干凈整潔的小院,院子里黑乎乎的,三間小房,右面那間亮著燈火。
衛翎被帶進亮燈那間,臉上頓時露出激動之色,“原來你們在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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