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手提籃子，黑瞳燃燒著怒氣，直盯著他們。

        那群小孩慌亂了一瞬，待抬眼看見是她，又鎮靜下來。

        “只不過是妖怪而已——”

        “有什么大驚小怪。”

        他們撇嘴，聲音漠然。

        只不過是妖怪而已……傾言已經算不清這是第幾次了，好像就因為是妖怪，所以排擠欺負都是理所當然。

        可是——

        “他會說話！會流淚！會痛！”她咬牙切齒，“這和人有什么區別？！”

        她撞開他們，指著小骷髏，“都說他是妖怪，你們可見過這般模樣的妖怪！”

        明明害怕妖怪，還非要去拉仇恨，是怕死得不夠快嗎。

        就因為小老虎拔了牙，便使勁往上湊的做法她實在不能理解。

        “菜頭！”那個拿著匕首的小男孩，上前一步。

        “他們都說你發了瘋，對這妖怪親近得很，如今看來，果不其然。”

        “居然能說出和人有甚差別這種荒謬的話來，你瞧瞧他！”

        他用匕首指著小骷髏，“他哪一點有人的樣子，你看他半張魚鱗臉，即便是一塊塊將鱗片給拔了，不到一刻，便會又長出來！”

        “再瞧瞧他那怪異的眼睛，丑陋的尾巴”

        “你叫這種妖物為人？”

        傾言啞然，她看不見，也無法想象。

        “可他并未傷害你們，你們這般做法，未免太過分了些！”

        他們冷哼一聲，“我們這叫替天行道，妖怪害死了我們村多少人！”

        “讓開，菜頭！”

        “讓我們割了他尾巴，看他還怎么走路。”

        他們人多，都比菜頭要高，力氣也大。幾個人把她死死拉住，傾言氣急，手里的籃子在掙扎中落地。

        見說話的那孩子將匕首緩緩靠安，傾言大聲說道：

        “你們就不怕三叔婆嗎？！”

        果然，那孩子頓住了。

        不過下一刻，他嗤笑一聲，“三叔婆會感激我的。”

        他的聲音隱忍而興奮。

        明明做的是殘忍的事情，他的頭上冒出的是一連串激動的表情。

        傾言臉色一變，他們根本不怕，說什么憎惡妖怪，替天行道，不過是眼前這個男孩為了滿足自己那變態的欲望罷了。

        雖說是同一群人，拉住她的孩子們頭上冒出的是害怕、是不適、是天真，沒有一個像眼前這人一樣。

        傾言發了狠的掙脫，眼前的這人不怕三叔婆，拉住她的人卻是害怕的。

        她的腳專往她眼中看到的骨骼結構踢出，拉住她的人吃痛，放松了力量。

        傾言使出吃奶的勁兒，逐一擊破，看著他們抱著自己的腿嚎叫，一把撿起地上的籃子沖過去兜住拿著匕首的人，用力往后拖。

        岔路旁是郁郁蔥蔥的水田，她一骨碌拉著他往田里倒去，在快要到田埂時，她松開籃子，往旁邊一閃，看著他收力不及，一個不穩摔倒在泥田中。

        因為頭上筐著籃子，他手上的力氣倒用來和傾言拉扯了，匕首也在傾倒的一瞬間脫落。

        傾言抓準時機，撿過丟落的匕首，有了武器，什么都好辦了。

        她緊緊地捏著，作出攻擊的架勢。

        幾個小孩拉起倒在田里的泥人，骷髏頭上的籃子還未取下，泥土粘稠，他在旁人的攙扶下搖搖晃晃的站起來，將頭上的籃子狠狠地摔遠。

        火冒三丈地盯著她，聲音有些嘶啞，“李菜頭！你果然瘋了！”

        說著沖出來就要打她。

        “算了吧……小毅，她有匕首”旁人勸阻。

        “萬一，被三叔婆發現了，我們就死定了!”

        那人的胸膛起伏不定，顯然是氣急了，狠狠地推了一下勸阻的人。

        “李菜頭，你給我等著！”

        他盯著傾言雙手握住的匕首，有些害怕，他毫不懷疑她會刺過來，畢竟她的眼睛像極了受到傷害的小狼崽。

        像要拼命一般。

        用籃子拖著他頭的時候一點也不見留情，竹片緊緊桎梏在他脖子的時候，喘不過氣來的感覺使他頭腦發暈，有那么一刻，他感受到了死亡的陰影。

        傾言看著他們遠去后，才顫抖著將手放下。

        她打架完全沒有優勢，完全是憑著一股狠意。

        她深吸了幾口氣，這才轉過身子看小骷髏的狀態。

        將綁住他的繩子割掉，嘴里的臟布抽去，他們在他身上割下的口子已經恢復如初，只是滲出的鮮血昭示著這并不是夢。

        他顫抖的身軀也在述說著疼痛。

        傾言扶起他，摸到了長長的發絲，從她手間滑落，她想起自己的頭發，枯黃得像稻草，絕不是這般絲滑的觸感。

        可惡，有些嫉妒是怎么回事。

        “菜頭姐”

        小骷髏喊她。

        “能走嗎？”傾言問他。

        小骷髏：“可可以。”

        傾言便松開她的手，讓他自己走。她又走了幾步，撿起已經變形的、臟兮兮的竹籃，說道：

        “你自己避著點回家吧，我走了。”

        她不看他，聲音有些不近人情。傅平安愣住，看到她的欣喜仿佛被澆了一盆冷水，寒意由胸腔一點一點渲染至四肢。

        她救了他。

        沒有人知道被按捺在地，渾身劇痛的他是多么絕望。那些拿著火把的人一口一口叫著他妖怪，吃人的妖怪。

        ——我也是人啊，我怎會吃人。

        他茫然的不知所措，他沒吃人！

        可沒有人相信他，那些人面目扭曲，眼睛里的仇恨濃郁得像一團黑墨，他看著看著，心底就冒出了一些聲音。

        “看吧，你是個怪物，沒有人會信你，即使是你救了他們！”

        “娘親的話都是錯的，沒有人會愛你！”

        “救他們做甚，他們聞著多香啊！”

        “……”

        那道聲音粘膩、像滑膩的生物一圈圈的纏著他，順著他的背脊，攀爬到他的耳邊，蠱惑著、誘惑著：

        “就應該吃了他們啊”

        他昏昏沉沉，胸腔的心跳一下快過一下，嘴里本能的說著：“不是我。”

        ——

        “不是他！”

        那道清亮的聲音劈進他的腦海，粘膩的、滑膩的聲音在瞬間散開，他直直的看過去。

        是她啊。

        傷口復合的疼痛像滾刀山、跨火海，可胸腔不停地震動著，快要跳出來——

        第一次見面，她給了他糖；

        第二次見面，她救了他；

        第三次見面，她喂了他米糕；

        他如此期待著第四次見面，可他在湖邊等了好久好久……

        也沒在只有他知曉的那條路上看見熟悉的身影。

        她忘記了嗎？或者，她走錯了？

        他惴惴不安，在山里不停的游走，深怕她遇上了妖怪。

        他沮喪的想，不應該讓她在湖邊等他的，畢竟這山里對她來說，是多么的危險。

        可讓他村子里去找，娘親也只會打斷他的腿吧。

        “不能進村子。”

        這是從小便聽見的話。

        他等了好久好久。

        被人綁住時，他并不慌張，甚至習慣了，習慣了一堆一堆的人捉住他，欺辱他，傷害他。

        他這次出門已經很小心了，但還是被發現了。

        但他一點也不后悔，因為，他又看見她了。

        她為他憤怒是真實的，可冷淡也是真實的。

        “菜頭姐”

        小骷髏的聲音委屈，傾言背對著他，扼住了回頭看的沖動。

        既然打算好兩清，做一個旁觀者，她就不應該再湊上去。

        和他產生交集只會讓自己的未來變得不清晰，是沒有前途的。更何況她還有所謂的“任務”在身，注定了是炮灰的命。

        不要去招惹——

        湊得越快，死的越慘。

        也不能吸引仇恨，那也死得很慘。

        要溫和，要有距離。

        如此叮囑自己后，她看著小骷髏，“平安”她深吸一口氣，“謝謝你帶我下山，謝謝你救了我。”

        小骷髏羞赧起來，瓷白的骨頭染上了一層胭脂，“菜頭姐也救了我。”

        傾言：……

        就是說，這個二次元的骷髏為什么這么萌！

        她移開視線，咳了幾聲，“但你是個妖怪——”

        小骷髏的臉刷白。

        傾言忍住，繼續道：“我娘不讓我和妖怪玩，以后我們還是不要見面了。”

        她望天忘地就是不望他。

        寂靜了許久，才聽小骷髏說：“…好…我…是妖怪”，他低下頭沉默了片刻，抬起頭時露出一個怯怯的微笑。

        “妖怪不能和你玩的。”

        傾言哽住，這種心塞的感覺是怎么回事。

        開弓沒有回頭箭，她一鼓作氣，“我走了。”

        她走的急，兩步并作一步，走到半路，她又氣狠狠地倒回來，捏著他的肩。

        “妖怪也有好妖怪的，你一定要做一名優秀的妖怪！”

        男主就因為堅韌不拔、不畏困難，這才是一名優秀的男主，怎么能因為身份而退縮、煩惱。

        而且——

        “你身為一個妖怪，怎么會這么弱！連群小屁孩都打不過！下一次，別讓我再看到你被欺負了。”

        小骷髏因為她的返回增大了眼睛，幽藍的火苗一閃一閃，“菜頭姐菜頭姐不是說下次不見了嗎？”

        傾言：……

        可惡，被他裝到了！

        傾言氣惱地走了，并且發誓，下一次，一定不要再出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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