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第二十九章
有了朱瑙的指揮, 州府中各級官吏總算有了組織, 各自忙碌起來。不幾天, 破敗的州府被修繕得有些樣子了, 該請點的損失全請點完成。所有的花名冊、賬冊等亦整理完送到朱瑙手中。
朱瑙看完全部的賬冊之后, 已了解州府所面臨的困境,便將相應的官吏們召來商討治理對策。
人都到齊之后,朱瑙清了清嗓子,單刀直入:“眼下州府的處境,不必我說,諸位也當有所了解。我看了花名冊,今年百姓的戶數與五年前相比, 竟不足五年前的五分之一;每月都有山賊搶劫殺人之事發生, 州中治安混亂;而經過廂兵作亂之浩劫, 府庫錢糧也幾乎被人一搶而空。因此眼下當務之急有三, 一乃安定民生, 二乃治理山賊之禍,三乃充盈府庫。你們若有什么安民的良策,盡可提出。”
一位方臉男人率先站了起來。他從前是宋仁透的幕僚,名叫楊成平, 朱瑙急需用人,也把他留下了。
楊成平道:“朱州牧, 若想安定民生,就必須先治理山賊,要不然民生永不得安定。依我說, 州府當盡快征召新的廂兵,籌劃滅賊大計。”
錢青如今雖然已遭貶官,但掌管賦稅仍是一個重要職務,因此今日的會議他也來參加了。聽了楊成平的話,他忍不住想說點什么,然而屁股剛離開座椅,猶豫片刻,又郁郁寡歡地坐下了。他以前犯過大錯,如今已不敢隨意抒發意見。
朱瑙瞥了他一眼,道:“錢青,你想說什么?”
有了朱瑙的鼓勵,錢青這才壯著膽子開口:“府庫現在根本沒有錢。征召廂兵需要花錢,討伐山賊也需要花錢。我們拿什么去剿賊?”
想當初宋仁透還在的時候,同樣的話題錢青和楊成平也爭論過幾次。錢青是主張招安的主和派,楊成平則是主張剿賊的主戰派。
楊成平如今底氣已比從前足多了,因為事實證明,錢青的方法是行不通的。他高聲道:“那就增加稅種名目,向百姓征稅,充盈府庫,以籌備剿賊所需。”
不等旁人反對,他自己又接了下去:“我知道,如果再加稅,百姓一定會怨聲載道,但這也是沒有辦法的事情!如果不根除山賊這個毒瘤,本州的混亂就永遠無法平定。我們必須快刀斬亂麻,先治理完山賊之禍,到時候再行減稅,讓百姓休養生息,百姓會理解的。”
錢青搖頭反對:“現在蜀中遍地是山,遍山是賊,想全部剿滅得花多少時間?得花多少銀錢?行不通的!賊還沒治完,全州百姓都造反了,誰愿意等咱們減稅啊?”
楊成平怒道:“不剿賊,難道你還想再招安嗎?你惹得麻煩還嫌不夠大嗎?”
除了他二人之外,另有一些官員加入進來,兩派人馬爭執不休。
如今州府面臨的最大困局,并不在于麻煩到底有多少,而在于這些麻煩環環相扣。想安定民生就得治理山賊,想治理山賊就得花錢,想花錢得先征稅,一旦征稅民生又要大亂。仿佛一團糾纏的亂麻,怎么理也理不出個頭來。
楊成平懶得再跟錢青浪費口舌,直接將目光投向朱瑙:“朱州牧,剿賊吧!”
那日朱瑙曾當眾嘲諷過錢青招安之策是胡扯,楊成平相信朱瑙必然會支持他。卻沒料到朱瑙竟是一臉好笑:“想什么呢?誰讓你們討論怎么治理山賊了?”
楊成平直接就愣住了。這話題不就是朱瑙引出來的嗎?不討論怎么平定山賊之亂,那要他們討論什么?
兩派人馬停止爭論,大堂里總算安靜下來。
竇子儀這時才終于起身:“方才州牧都已經說了,當務之急有三,第一是先要安定民生,第二是治理山賊之禍,第三才是充盈府庫。州牧所問的,也是安民的良策,你們反倒爭論起如何治理山賊,甚至還說起要加稅,豈不完全顛倒?依我說,如今州府名下各類苛捐雜稅實在太多,百姓早已不堪重負。我們首要做的,理當是免除各類捐稅,恢復百姓對州府的信任。”
眾人愣愣地看看竇子儀。剛才朱瑙的確說了三點要務,但沒人在意他說的順序,他那不就是隨口一說么?
有人甚至懷疑竇子儀是在胡亂揣測長官意圖,把馬屁拍到馬腿上了。說別人顛倒,他自己才顛倒了吧?!怎么想順序也該是籌錢、滅賊、安民,怎么可能是先安民、再滅賊,最后籌錢??
沒想到朱瑙竟然順著竇子儀的話說了下去:“確實,苛捐雜稅太多了,連百姓使用水利灌溉田地都要另立稅名,這都是誰想出來的?我找你們來便是問問,哪些捐稅是可以取消的,盡早取消了才是。”
眾人這下徹底傻眼了。不加賦稅就算了,居然還要減稅?!
楊成平立刻站出來反對:“州牧,萬萬使不得啊!不先剿滅山賊,百姓何來的安定可言?有多少百姓就是因為被山賊迫害,無路可走,才自己也做起山賊來迫害他人!治理山賊才是首要之務啊!”
朱瑙雙手交叉,聳肩道:“我不這么覺得。被山賊迫害而成山賊的只是極少數吧,據我所知,多數百姓歸根結底還是受不了官府的盤剝才落草的。”
楊成平一愣:“怎、怎么會?”
他立刻想出幾個例子,道:“州牧怕是不太了解。今年閬中新冒出頭幾個山寨,原本都是農戶。他們做農戶的時候常年遭受山賊的侵擾,一到秋收就被山賊打劫,余下的糧食根本不夠吃。他們沒了活路,只能被迫棄田出走,舉村舉鄉另立山頭,還開始打劫別的村莊。這種事情,怎么能算作官府的過失呢?”
朱瑙平靜道:“他們是因為被山賊打劫而活不下去?難道不是因為他們被山賊打劫之后,還要被官府盤剝才活不下去的嗎?即便他們當了山賊,仍然得和其他山賊爭搶地盤,爭搶糧食,也并沒有天下太平。唯一比從前好的,只是他們當賊之后就不用再給官府繳納賦稅了。”
楊成平顯然沒想到這一層,頓時啞口無言。
表面上看,的確有不少百姓是被山賊逼成山賊的。以前他們好好地種著地,山賊一來,他們受不了了,就自己也跟著大舉賊旗鬧事。這可不就是山賊惹出來的禍害嗎?但要是仔細想想就會發現,事情并不是如此簡單。如屠狼寨那樣趕盡殺絕的山寨只是少數,大多山賊還是這里搶一波,那里偷一波。對于老百姓而言,他們或許能承受得住官府的盤剝,又或許能承受得住山賊的侵擾,但是既要承受官府的盤剝又要忍受山賊的侵擾,兩者相加,便徹底斷絕了他們的活路。他們不得不落草為寇,至少當了賊,就不用再向官府交錢了。
竇子儀接茬道:“山賊的日子并沒有那么好過。山賊在山中建寨,山林可耕田地稀少,大寨尚能向過路商旅收取保護費,小寨往往只能依靠山產和打劫為生,也只是勉強過活罷了。如果做農戶能比做山賊富足,那就不會再有更多農戶落草為寇,而一些小山寨興許還會主動棄寨歸田。因此朱州牧將安定民生放在首位,此誠正道坦途也。”
經他們這么一說,堂中原本爭論不休的官吏全都偃旗息鼓了。如今蜀中已然燒起一把大火,招安也好,剿匪也好,官員們一直在爭論的都是應該用什么方法滅火。而朱瑙此舉,意圖不在于滅火,而在于控制火勢,讓火不要再燒得更旺了——這一點非常重要。要知道官員以前折騰的一切方法非但沒滅火成功,還都往火里添柴加薪,導致火勢一發不可控制。
說服眾人之后,朱瑙將各項捐稅名目擺上臺面,讓官員們商討,有哪些捐稅確有保留的必要。其余能夠廢除的一概廢除。
討論的過程中仍然有許多爭議。大多官員雖然都同意要先安民,可是朱瑙要求將苛捐雜稅剔除十之八|九,大家卻又意見頗多,反對者不在少數。
當朱瑙大筆一揮,劃掉幾項捐稅名目時,錢青終于忍不住了,憂心忡忡地開口:“州牧,真的使不得啊!”
朱瑙抬眼看他:“怎么了?”
錢青哭喪著臉道:“是,是,安定民生應當放在首位。可我不明白,為何州牧會將充盈府庫放在最后一位?減稅的政令一旦推行,就不好朝令夕改了。而想要治理山賊之禍,無論是剿是撫,都要花費大量銀錢!我們府庫里就剩那么點錢了,還不一定夠大家吃飯,官吏的俸祿都發不出來,到時候怎么治理山賊啊?”
提到官吏俸祿,不少官員臉上露出了復雜的表情。這其實也是他們擔心的問題,只是一直沒好意思開口問,所以在免除各項賦稅的時候,他們想了許多理由來反對。
朱瑙環顧眾人神色,心中便已知曉他們的擔憂。
他放下手里的筆,淡淡一笑,道:“諸位,如今州府如此困難,要是秋天發不出俸祿,那就先欠一段時間唄。等到府庫有錢的時候,馬上給你們補上,利息也不會差你們的。我上任第一天就說了,你們從前的過錯,我都前情不計。難不成前些年貪的錢財,還不夠你們照顧家小生活?不夠你們安心為官府辦事?如果你們之中有誰從未貪腐,短了幾個月的俸祿就生活困難,那就來找我,我個人補貼你們,總不會讓你們餓肚子的。”
說完之后,他往椅背上一靠,笑得愈發溫和:“本州牧如此寬宏大量,相信你們也一定會加以體恤。”
“乒!”一直站在他身后的程驚蟄面無表情地拔刀出鞘,瞇了瞇眼,眼中閃過兇狠的光芒。然后他才慢慢收刀回鞘。
眾人嚇得一哆嗦,哪里還敢多話?
錢青抹了抹頭上的冷汗,硬著頭皮道:“呃,官員俸祿之事還在其次,主要還是山賊……”
朱瑙漫不經心地擺擺手:“山賊不是什么大事,我心里已有主意,你們不必太擔憂。繼續討論還有哪些安撫民生的策略吧。”
眾官員再次目瞪口呆。明明治理山賊才是最困難的事,一著不慎,就有可能引來滅頂之災。怎么到了這位新州牧嘴里,居然成了不是什么大事??他們簡直懷疑這位新州牧是不是年紀太輕不懂事。可這段時日接觸下來,朱瑙又不像是個繡花枕頭。
一時間,眾人都已糊涂了。這朱州牧到底是狂妄至極,還是天縱奇才?
作者有話要說: 繼續求營養液>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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