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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第二十八章


  翌日一早, 朱瑙優哉游哉地來到府衙大堂, 大堂里已經站好了幾排人。他手里拿著一份昨天要來的名冊, 問道:“到齊了?”

  官吏們你看我, 我看你, 都不出聲。

  “應該沒到齊吧?”朱瑙將名冊交給驚蟄,“你去點點。”

  程驚蟄于是拿著名冊下堂,依次對照著官名和人名核對。

  “劉湯?”

  堂下無人應聲,驚蟄正待用筆畫叉,只聽一名小吏輕聲道:“他被廂兵殺了……”

  那天廂兵作亂,搶走了州府的大量財物,亦殺了不少官員。程驚蟄持筆的手一頓, 慢慢劃去劉湯的名字。

  不多時, 點名完成。州府各級官吏原本應有二百五十余人, 然而到場的只有一百出頭。余下沒來的人中, 一些是在混亂中被廂兵殺了, 還有一些則是被嚇破了膽,堅決辭官,抵死不肯再來州府的。

  點完人數,朱瑙掃視堂下眾人。眾人也在看他, 目光各異,有些人的目光是質疑, 更多的人目光是好奇與探尋,甚至有幾人眼中竟閃著期待的光芒。

  過了一個晚上,他們已經不像昨天那般絕望猜忌了。正如竇子儀所言, 如今州府剩下的只有一個爛攤子了,即便朱瑙想打劫,也實在沒東西可供他打劫。他若有什么圖謀,那他得先把這個爛局收拾了才能展開他的圖謀。而現在,官員們最需要的就是一個能主持大局的人啊!管他真州牧假州牧,與其再來一個糊弄事的宋仁透,還不如誰能挽救頹勢,他們就追隨誰。

  朱瑙清了清嗓子,慢慢開口:“既然人都到了,本州牧便說幾句。我雖初任廊州州牧,不過本州的吏治風氣之敗壞,我還是有一些耳聞的!

  堂下眾人的臉色霎時就變了。

  都說新官上任三把火,朱瑙不會也想來這套吧?!須知廊州吏治風氣之敗壞,朱瑙可絕不是“有些耳聞”這么簡單,他自己就是這敗壞的參與者之一!——他在閬州經商多年,少不得要打點各級官差官吏。在場便有不少人收過他的錢財,甚至有人主動向他索要過賄|賂。

  朱瑙一道眼風掃過去,數名官吏與他目光一接觸,立刻心虛地低下頭去。

  風水輪流轉,這誰能想到當初給自己行賄的商賈搖身一變成了自己的長官。他若想治罪,逃都沒得逃。

  官吏們心驚膽戰,然而朱瑙卻沒有要清算的意思。

  他接著道:“吏治風氣如何,你們行事如何,其實不必我多說,你們心里應當有數。然而造成如此局面,并非全是你們的過錯。所謂上行下效,長官行事不端,下屬便有仿效之心。再則法令不嚴,為惡者不罰,為善者不賞,時日一久,自然人心向惡!

  眾人一愣,心情逐漸復雜起來。正如朱瑙所言,他們有些人初入官場時,或許亦有一顆清廉向善之心。只是身邊人人都貪腐,又不受任何懲罰管制,他們若不跟著貪腐,倒顯得吃了大虧似的,亦難以融入周遭人群。

  朱瑙道:“這些既已是往事,如今我新官上任,你們不是在我治下犯錯,前情便一概不追究了。但是你們得記住,從今日起,我會好好整頓吏治,你們必須明禮誠信,嚴守法紀。誰敢再做貪贓枉法之事……”

  說完眼睛一瞇,邊上的驚蟄頗有默契地拔出腰間佩刀。噌的一聲,寶刀寒光乍現,嚇得滿堂官員都是一哆嗦。驚蟄冷冷地掃視眾人,誰敢與他對視,他便晃動手中的刀,直把人嚇得腿軟,頭低得極低,不敢再抬。

  驚蟄收刀回鞘,下意識看了眼朱瑙。為了拔刀的動作更有威懾力,他可是專程練了兩天,也不知道做得好不好。

  朱瑙與他眼神相接,沖他滿意地挑挑眉。驚蟄眼睛一亮,壓住嘴角笑意,繼續保持住冷酷無情的形象。

  官員們如芒在背,唯唯諾諾。

  朱瑙雖知道這些官吏中大有貪污FǔBài之人,然而正如他所說,造成如此局面,并非全是官吏之錯,首罪當歸于治下不嚴的原州牧。再則如今正是用人之際,用生不如用熟,他若真要嚴查,怕是整個州府就剩不下幾個人了,他又去哪里找那么多人替代?如今的首要之事是恢復州府運作,網開一面也是順應情勢。往后再有人敢違法亂紀,嚴懲也不遲。

  罰說完了,賞也該說說,好賴讓人有做事的動力。朱瑙道:“本州牧會賞罰分明。每季我皆會考察,誰能恪盡職守,我便給誰金錢嘉獎。另外有能者,我亦會大力提拔!

  一番恩威并濟的話交代完,朱瑙便讓下級官吏離開大堂,先去將殘破的州府好好收拾一番,殘磚碎瓦該掃的掃掉,門窗該修繕的也先修繕一下,起碼讓州府看起來像個樣子。

  下級官吏們心有戚戚地離開,走出沒多遠,他們就迫不及待地交頭接耳起來。

  “我聽朱瑙剛才說的那幾句話還真有些樣子。難不成他是真要好好治理州府?”

  有一人不認同:“得了吧。我跟商人打了這么多年交道,商人說的話可千萬不能信。他說要善待我們,給我們升官嘉賞,可這回州府遭此劫難,今年的餉錢都發不出來,他哪來的錢賞我們?”

  又有人道:“都這時候還想什么賞?州府弄成這樣,他不罰人就偷著笑吧。再說了,就算他賞不了你,他還罰不了你嗎?沒看他帶那么多武士在身邊,你敢不照他說的做嗎?”

  頭一個說話的人道:“你們也別想的太壞了。朱瑙是個會做生意的人,你們看他這幾年生意做得多大?說不定,他做州牧也能做得不賴。咱就好好干吧,州府整頓好了,咱也有好處。弄不好,再把山賊招進來一次,咱也活不了啊!

  “是啊……但愿他是一位明主吧。”

  下級官吏們紛紛離開之后,府衙大堂里剩下的便是些管事的文官以及幕僚了。

  朱瑙道:“本州的花名冊以及各類田簿賬冊在哪里?”

  其余人都沒說話,唯有竇子儀上前一步,抱出一大摞賬冊,呈給朱瑙:“州牧,那日廂兵叛亂,闖進州府,把存放公文的柜子砸了,所有公文都被打亂了。我這幾日正在整理,剛理完去年的花名冊與田簿賬冊等,往年的還需再整理一些時日。”

  朱瑙接過他呈上來的幾本冊子,問道:“這么多天了還沒理完,難道只有你一人整理?”

  其余人等頓時羞慚地低下頭去。前段時日州府太亂了,需要收拾的事情一大堆,誰都不知道從哪兒開始干起,索性就什么都沒干。唯有竇子儀知道那些公文的重要性,所以早早開始收拾了。

  朱瑙翻了翻竇子儀送上來的冊子,欣賞地看了他一眼。雖然只有半年的份,竇子儀卻整理的十分詳盡,本州的戶數普查、耕地普查、稅收賬冊、州府花銷等幾乎全在這里了。

  須知治理一個州府,和管理一間商鋪,頗有不少相似之處。譬如管理商鋪,收入是商品的銷售,扣去商品成本、運輸費用、伙計工錢、門面租金等花銷,若尚有盈余,商鋪便能經營下去;而治理州府,亦有一大筆金錢賬。收入是百姓繳納的稅收,刨去上供給朝廷的費用,余下的錢既得發各級官吏的餉錢,還得能讓百姓安定富足,這樣官府便能運作。若不然,也和店鋪一樣早晚要關門大吉。

  朱瑙開始瀏覽這些賬冊,堂下的氣氛瞬間緊張起來,官員們簡直大氣都不敢出。

  先前的這半年,可謂是閬州最混亂最狼藉的一段時間。登記在冊的百姓急劇減少,或身死或流亡或落草;稅收少得慘不忍睹,大多百姓窮困潦倒,根本交不出租稅;府庫的花銷卻如同流水一般。招安山賊花了許多錢,將山賊編為廂軍給他們發糧餉又是一大筆錢,那宋州牧四處購買珍禽異鳥還花了不少錢。庫銀里的存銀數字簡直聞者傷心見者流淚。

  而且就剩這么點錢,還不知道在不在。

  朱瑙道:“這些錢糧還在府庫嗎?被趙屠狼他們搶走了沒有?”

  竇子儀道:“存糧都被山賊搬空了,錢倒是還在。銀錢珠寶存放在一道暗門后,那日他們沒有發現!

  朱瑙點點頭:“嗯!彼呀涀龊靡桓F二白的打算,甭管剩的多少,有剩就是好事。

  見他并不惱怒,官員們都暗暗松了口氣。這位新州牧,倒比他們想的要大度不少。

  點完人頭,看完花名冊和賬冊,朱瑙便對州府的現狀了解的差不多了。接下來,便要著手整頓人事了——官府里原本的人他雖還要用,可怎么用,自然不會和從前一樣。

  他靠到椅背上,單手托腮,徐徐開口:“如今廊州亂象叢生,皆出于山賊之禍。我想知道,當初決定招安山賊,是誰提出的計劃?”

  此言一出,數人臉色驟變。剛才還想著朱州牧寬宏大度,這就與他們算起帳來了!

  招安山賊雖說是錢青主謀,可也有不少人支持了他。后來計劃推行之中,更有不少人參與出謀劃策。這要真清算起來,株連者不在少數。

  朱瑙見眾人變色,知他們膽怯,道:“別緊張,不是要治你們的罪。你們為長官出謀劃策,用或不用,由長官決斷,造成的后果,也理應由長官負責。只是這么大的事,總不能是三言兩語就定下的。你們該商議過吧?我與你們都不熟,是想趁此機會了解你們。你們便把當日自己所說的話語都重復一遍吧!

  眾人面面相覷。

  朱瑙微笑道:“只管照實說,我說了不治你們的罪,就是不治你們的罪。但若是誰撒謊被我發現……”

  “乒”地一聲,程驚蟄手中彎刀再度出竅,把眾官吏嚇得又是一哆嗦。人們趕緊你一言我一語地回憶起當日對話來。

  今日人都在場,縱使有人想隱瞞篡改自己當日所言,以推脫責任,亦會有旁人指出來。加之程驚蟄等武人持刀站在一旁,他們哪里還敢耍心機,只能有什么說什么。

  人們重演當日情形,一人一句斥責山賊可恨,議論治理山賊之策。然而始終無人能提出良策。輪到錢青時,他不得不硬著頭皮說出招安之策,聲音輕得如同蚊叫,頭低得極低,不敢看朱瑙的表情。

  當初亦有幾人反對過招安之策。輪到他們時,他們趕緊大聲重復自己當日反駁錢青的話語,比當初反駁得更理直氣壯情緒激昂,畢竟如今他們已知曉結局,更有信心自己說的是對的。朱瑙聽過之后,多打量了他們幾眼,偶爾點頭附和,倒也沒多評議什么。

  又輪到錢青時,他不得不再次硬著頭皮說出他所謂的“一箭三雕”。朱瑙聽罷他說的招安山賊的三大好處,忍不住呵呵一笑。這一笑,笑得錢青滿臉通紅,恨不能挖條地縫鉆進去。

  當竇子儀站出來反對錢青的時候,朱瑙饒有興致地打量了他幾眼。然而竇子儀還未說清反對的緣由,當日的情景重現便到此為止了。

  “嗯?”朱瑙奇道,“這就沒有了?竇子儀的話不是還沒說完嗎?”

  一名官吏忙道:“朱州牧,那日我們談到這里時,宋州牧已拿定主意要招安,就讓錢主簿去擬招安檄文了!

  眾人回想起當日情形,又想起這數月來蜀中種種亂象,皆心情沉重。當初誰又能想得到,一紙招安檄文竟會釀出如此大錯呢?

  忽然,一道低沉的男聲響起,打破堂中的沉默。

  “蜀中必將大亂!

  此言一出,眾官吏皆茫然,循聲望向出聲之人,原來又是竇子儀。官吏們正奇怪他這句沒頭沒腦的話從何而來,忽有人驚道:“我想起來了!那日竇子儀的確說過這樣的話!”

  人們愣怔片刻,又有人想起:“對,我也聽見了,那日竇子儀是說過蜀中要亂。”

  朱瑙讓眾人重復當日說過的話,竇子儀的這一句,雖已不是商議的內容,但既然他說過,確實可以拿出來重復。

  眾官吏頓時臉色各異。竇子儀在州府中并不是什么位高權重之人,只不過是個整理謄寫文書的下級官吏,也不知他當日是如何混進那幕僚會議之中的。不知他為何會說那樣一句話。更不知道的是他那句話怎么真就一語成讖了?

  “蜀中必將大亂’?”朱瑙饒有興致地問道:“竇子儀,你那日說過這樣的話?”

  竇子儀忙作一揖,道:“州牧,下官當日的確說過這樣的話。宋州牧為圖省事,決意招安山賊,又將招安一事交由錢主簿負責,我便知道,蜀中勢必會大亂!

  周圍傳來幾聲輕嗤,就連一直低著頭的錢青也不屑地撇了撇嘴。

  在錢青看來,他固然有不對的地方,可他也并不覺得全是自己的錯。這蜀中局勢本來就夠亂了,他一著不慎讓這局勢惡化得更快一些,可難道沒有他,蜀中就不亂了嗎?再者招安本來就是無計可施之計,又不是他想去討好山賊。只是在招安的過程中,有些事各級官吏處理得不夠妥當,百姓亦缺少耐心以及對官府的信任,人人都有錯,才最終釀成如此局面。只能說他實在有些時運不濟?蛇@竇子儀光聽一句招安就說他是大亂,簡直沒有道理!難不成還有比招安更好的辦法?

  朱瑙道:“詳細說說,你當初為何覺得蜀中會亂!

  竇子儀不慌不忙地開口:“我如今說來,倒似有些馬后炮了。然而當初我的確是這么想的。錢主簿他雖懂理財,卻不懂人心。屠狼寨也好,長明寨也好,那些山賊當初或因生計困難而落草為寇,可如今早已今時不同往日,他們人多勢眾,生活富足,若要他們接受招安,必得以大量金銀財寶乃至高官厚祿相誘惑,他們才有可能答應。而一旦以此重金高官招安,勢必會讓別有居心者效仿,將此視為升官發財之捷徑。此乃必然,絕非偶然!縱使初時效仿者不多,可官府無力打壓,最后必然還是予以招安。時日一久,效仿者定會越來越多,從而造成民間大亂——此其一也!

  錢青微微一怔。難怪他覺得剛剛招安后的一段時日成效是十分不錯的,只是有個別居心叵測之人趁機鬧事,想騙取官府的招安金?珊髞聿恢獜氖裁磿r候開始,鬧事的人忽然變得越來越多,形勢也急轉直下,他至今都沒想明白是怎么回事。聽竇子儀這么一分析,竟是從招安之初就已埋下的禍根?

  朱瑙道:“還有其二?”

  竇子儀道:“有。最糟糕的是,宋州牧不但決定招安,還讓錢主簿去撰寫招安檄文。錢主簿為人……為人……”他思索片刻,咽下“摳門”二字,接著道,“錢主簿為人一向拘謹。他將招安當做談生意,生怕價開得高了要吃虧,于是先把條件放得極低,只等山賊自己往上加。然而招安和談生意又怎能一樣?那些山賊或許原本對官府仍有一線畏懼忌憚之心,可招安條件朝令夕改,他們自然也就明白,官府無能,只有招安一條路可走,且愿意再三妥協。那些山賊自然坐地起價,官府便不接受也得接受!

  朱瑙看他的目光中多了幾分欣賞。若說前一條分析可以是事后附會,可這一條便能看出,這竇子儀的確是個明白人。當初虞長明將第一份招安檄文拿給他看,他看到那摳摳搜搜的招安條件,心里便知官府此舉犯了大錯。官府或許是想以較少的銀錢來招安山賊,可這樣做只能起到適得其反的作用。山賊不接受,官府必然得加價,這一加價,官府就完全失去了誠信與威信,更讓山賊了解官府的無能。還不如官府從一開始便給出一個優越的招安條件,肯定比最后讓山賊坐地起價索要的少得多。

  “還有其三!备]子儀道,“原本招安屠狼寨眾山賊之后,若能將他們分散安置,好生監管,或許州府仍有一線生機。然而正因為第二點錯處,讓趙屠狼明白官府為了招安一事已無底線可言。那趙屠狼是個野心勃勃之人,若想要他接受招安,即便許以重金官位,他也絕不會輕易放棄他自己的勢力。因此最后他提的招安條件,必然要求眾山賊仍在他手下受他管轄。如此一來,官府就等于引狼入室。那屠狼寨在山中官府無力治理,難道他們進了州府就治得了?”

  錢青的臉色已是一片慘白。正如竇子儀所言,他本來也希望能借招安之名瓦解大山寨的勢力?赡勤w屠狼死活不允,言明賞金封地尚可商議,可若州府妄圖瓦解他的山寨,招安之事便無商談的余地。當初趙屠狼亦向官府說了些軟話,譬如只要將他的山寨整編成軍,他自會盡力保衛州府,不再作惡。錢青雖不全信,但當時已別無他法,只能寄希望于山賊真能洗心革面。為了盡快推動招安事宜,他便允了趙屠狼種種條件,將他們山寨囫圇吞下,編入廂兵。最后果然自吞惡果,整個州府為之洗劫一空。

  其余官吏聽完郭子儀一席話,亦面有異色。

  先前有不少人以為竇子儀只是運氣好,可等他全部說完,便不得不為之改觀。莫說是馬后炮,便讓他們自己事后分析,他們也分析不出這些馬后炮來。更何況,竇子儀的確在事前就已料到失態之嚴重了。

  竇子儀全部說完之后,朱瑙臉上喜怒未辨:“這些事,你當初便都已想到了?”

  竇子儀平靜道:“是!

  朱瑙手指輕叩桌面,語氣竟驟然冷了幾分:“那你當初為何不向宋州牧闡明是非?就眼睜睜看著州牧一錯再錯?依我看來,招安之策雖由錢青提出,可你的罪責比他還重許多!”

  堂下眾人瞬間又是一驚。朱瑙今日寬宏大量,赦免他們種種過錯?烧l能想到,頭一個要被問罪的竟會是竇子儀?

  竇子儀沉默片刻,苦笑道:“是。我不說,因為我知道,即便我說了,宋州牧也絕不會聽的!

  朱瑙道:“你憑什么這么篤定?”

  竇子儀道:“宋州牧只在閬州任職三年,到任即會回京。他從來不關心閬州民生,行事唯一的依據,便是誰給他惹的麻煩少,他便聽誰的。他未必不知道招安之策后患無窮,可這一計對他來說最省事,便有什么后患,那時他任期到了,也該走了!

  此言一出,堂下竟有幾名官吏忍不住點頭。在州府任職的,沒人不了解宋仁透的為人。有不少人向宋仁透匯報差事時,就因為事情麻煩了些,慘遭宋仁透批評驅逐。時日一長,人人都學會糊弄事兒了。

  朱瑙托著腮打量竇子儀。竇子儀臉上一直無甚表情,語氣也始終平靜。說好聽了是四平八穩,說難聽了,他年紀不大,為人竟已有幾分麻木不仁。

  朱瑙淡淡道:“你倒是挺會看人。”

  竇子儀低頭不語。他的確很會看人,有時看的太透徹,省了許多麻煩,卻也少了許多生趣。尤其如今這樣的世道,滿眼瞧的俱是荒唐事,滿耳聽的俱是荒唐言,活得越明白,反倒越荒唐。

  卻聽朱瑙道:“你既這般會看人,那你說說看,我是什么樣的人?”

  竇子儀一愣,詫異地抬起頭。周遭眾人也全都愣住。這又是什么問題?!

  竇子儀傻了半天,心情復雜地答道:“朱州牧……下官……不知!

  在此之前,他并不認得朱瑙。就這么兩天的接觸……他還真看不明白。

  朱瑙呵呵一笑,語重心長道:“你看,你不知道吧?做人不能太自以為是,你以為你什么都知道,可你不試試,你又知道什么呢?”

  竇子儀:“……”

  沒等竇子儀從他那一串知道不知道里緩過神來,朱瑙大手一揮,已有了定奪:“竇子儀,知而不言,有罪,當罰。罰俸半年!”

  又轉向錢青:“錢主簿,你在做主簿之前是管什么的?”

  錢青一愣:“啊、啊?我、我從前是管稅收事務的……”

  “哦,怪不得。”朱瑙點頭道,“我聽你方才說的什么一箭三雕,也就一條稅收相關的還算在理,其余兩條皆是胡扯!

  錢青:“……”也、也沒有胡扯這么夸張吧。

  朱瑙道:“諒你雖犯大錯,卻無壞心,我就不罰你了。只是主簿這位置怕不太適合你,你還是繼續回去管稅收吧!

  錢青:“……”官位都貶了,這也叫不罰嗎?

  “你,”朱瑙指指竇子儀,“明天起,你是主簿了。”

  竇子儀:“……”他還沒從被罰錢的心情里緩過來,忽然升官了?!

  朱瑙又根據方才眾人重現情景時說過的話,佐以幾句問話,更加了解眾人性情。有人似乎對律法頗有些見解,朱瑙便將人調去管律法。對人事做了簡單調動之后,他擺擺手道:“今日先這樣吧。你們趕緊去把該整理的公文都整理好,三日之內,全呈上來給我看。行了,走了!

  說罷起身下堂,帶著程驚蟄離開了。

  一眾官吏被他的雷厲風行弄得目瞪口呆,直到他離開以后,人們也久久沒有回過神來。

  竇子儀經歷了先罰后賞,乃是堂中起伏最大的人。他一下就從低級官吏被擢升為了堪稱州牧左膀右臂的主簿,可謂官升數級。然而他的心情亦是眾人中最快平復的。

  朱瑙罰他那半年的俸祿,與其說是在罰他,倒不如說是對州府上下的宣告——他與宋州牧是完全不同的人,人們可以對他暢所欲言,不會在他這里因言獲罪。

  竇子儀望著朱瑙離去的背影,漸漸的,麻木良久的臉上竟有了一絲笑意。這荒誕的世道,突然變得有些盼頭了。

  作者有話要說:  驚蟄:為了公子,苦練拔刀,苦練裝逼技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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