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第四章
“沒事兒,”唐時珩胡亂敷衍一句,又請她坐,“驃姐怎么這么早過來了?”
來人姓郭名驃,乃是護國大將軍郭通的嫡次女。因郭通早年曾在關外戰場與唐家軍配合作戰,兩家時有往來,小輩都熟絡的很。
“你這衣裳倒是有趣,”唐時鈺拉著她的手打量一回,“既好看,也不耽擱騎馬。”
“對吧?”郭驃眼睛一亮,顯然對她的評價十分滿意,又在她眼前轉了個圈兒,下頭四片紅裙子便迅速轉開,如同一朵空中綻放的石榴花,“我自己琢磨的樣子,今兒早上才送來,我飯也顧不上吃,就急急忙忙穿來給你瞧了。你若是覺得好,等會兒我打發人家去說一聲,叫針線娘子也給你趕一身,趕明兒咱們都穿著出去耍。”
小姐妹間時常互贈東西,唐時鈺也不推辭,點點頭,又道:“我穿大紅不如你好看,我要胭脂配松香,再來一點墨綠束腰,敦煌那邊的飛天相都是這樣兒。”
“可不是,”郭驃一拍巴掌,“果然還是你心思巧,正巧你肌膚白皙,倒是襯得起。不過這么一來,首飾得亮眼些,不然只怕悶得慌。”
“兩位姐姐,且先吃些熱飯墊墊,慢慢說不遲。”唐時珩恭恭敬敬的遞上筷子。
男孩子總不大理解姑娘們對漂亮的衣裳首飾的追求,不過這兩年他大了,當然,關鍵是吃教訓多了,不再明著質疑……
郭驃不同他們見外,大大方方坐下,凈手后便動了筷子,“呦,這蟹黃兒鮮的很,回頭我也叫人弄來做個蟹黃汪豆腐吃吃。我同你們講,將這時節的蟹黃好生儲存起來,回頭加些新鮮的菌子剁碎了,一并拌在安西府出產的上等黃米飯里頭,最香甜不過。偶然生病了胃口不佳,吃吃這個倒也不錯。”
“汪豆腐要用南豆腐,北豆腐總覺得結實了些,入口不夠爽滑。”
“那個自然。”
美滋滋連吃兩個蟹黃包子,又吃半個蟹粉獅子頭,喝了小半碗扇貝肉粥,這才笑道:“昨兒的事兒大家都知道了,托你們的福,我還贏了三百兩銀子呢!哈哈。”
當時的馬球場上幾乎匯聚了整個大慶朝最富權勢的第三代們,這些人最是看熱鬧不嫌事大,見有了亂子,頭一個反應不是上去勸和,反而是熱熱鬧鬧的下注……
“驃姐你竟不叫我!”唐時珩悔的捶胸頓足。
郭驃哈哈大笑,“你姐有事,你急的什么似的,眼睛里都快噴火了,我哪里拉的住?”
三人說笑一回,用過飯后移步花廳,又吃茶消食。
花廳門口正對著幾顆成型的大桂樹,此刻金黃一片,暗香浮動,煞是好看。
“聽說六公主弄來一株上等血珊瑚,要在北河秋宴時同三公主一決高下哩!”郭驃道。
每到逢年過節,城外南郊的淇淇河畔便是望燕臺最有趣熱鬧的地方之一:
無數年輕男女匯聚一處,他們穿著最精美的衣裳,佩戴最華貴的首飾,談詩作畫放紙鳶,猜謎騎馬數香扇,或是單純玩樂,或是借機以解相思,云香鬢影觥籌交錯,熱鬧非凡。
然而六年前,淇淇河沿河一處山頭被辟為皇家別院,稍后無數王公貴族爭相效仿,在那一帶修建了大量精美絕倫的莊園,一直朝外綿延數十里。大約也就是從那個時候起,淇淇河北岸正式與南岸分割開來,逐漸演變為上流社會斗富的場所。
三公主很得圣心,外祖父又位列四公之一,財力雄厚,并不缺奇珍異寶,已經連續三年奪魁。
而六公主的生母麗妃是這幾年的后起之秀,圣人愛屋及烏,對這個小女兒也頗為喜愛,時間一長,難免有些爭強好勝,近來更是信心大增,每每要與三公主分個輸贏。
“血珊瑚?”姐弟倆果然也有些驚駭。
但凡能算得上上等的,非南海不能有,而麗妃不過當初圣人與外部聯合時納的美人,壓根兒沒有什么正經娘家可言,哪兒來的銀子采買?
“誰知道呢,”郭驃搖頭,也覺得興致缺缺,“興許是麗妃偷偷求了圣人,圣人給她的?嗨,管她的,左右與你我也沒什么干系。”
他們幾家都不大愛摻和這些,不過瞧熱鬧罷了。
窮文富武,其實真要論起富貴,這幾個老牌武將世家實在鮮有敵手。只是節日斗富什么的……眾人素日一直在及時行樂,實在不大能理解這種平時故作清高,卻又要挑在一天昭告天下的奇怪行為和心理。
因晚上還要進宮赴宴,郭驃略坐了坐,吃了兩顆蜜煎櫻桃就風風火火的走了。
唐時鈺親自送出二門,看著她的背影就笑。感情她來回折騰這小半日,只是為了來與自己分享新衣裳。
宮宴酉時過半便會開始,他們須得酉時之前入宮,不然就遲了。
鎮國公府位于青龍大道北段西側,需要朝南走一段兒,再從位于玄武大道的宮門正南門宣武門進,不緊不慢坐馬車少說也得兩刻鐘。
唐時鈺的叔叔唐猛如今管著西軍大營,大半個京城的禁軍防衛盡在他手,甭說中秋,就是除夕也沒多少閑工夫,故而不能與他們同行。
老爺子想早去找老伙計們說話,嫌棄眾人坐車太慢,交代了一回就干干脆脆自己打馬先行一步。
武將家里出來的女孩兒大多擅騎術,這會兒天不冷,看的眼熱的唐時鈺也想騎馬來著,結果被隋瑤不由分說塞到車里。
“且老實坐著吧!”
入宮赴宴哪里容得一絲閃失?雖然城中早已灑水凈街,可這會兒有些起了風,難免有點塵土。再者在馬背上折騰一回,萬一弄皺了禮服,或是沾了馬毛,還不被人笑話死!
時值八月,金桂滿樹。
放眼望去,京城望燕臺四條縱橫交錯的主干大道兩側俱是金燦燦一片,遠遠看去遮天蔽日。偶然有風拂過,綴滿桂花的繁茂枝頭便如海浪一般蕩開,無數細小的桂花帶著甜香紛揚而下。
就連外來的書生也時有感慨:當真是天子腳下,連這些個桂花都帶著點舍我其誰的氣勢。
外頭的桂花比起自家的又另有一番滋味,唐時鈺賞了一回,見有幾枝頗為喜人,就攆著唐時珩去給自己掐花。
“你小心些,莫要冒冒失失傷了花瓣。”
唐時珩哎了聲,果然乖乖去了。
隋瑤笑著搖頭,替她將耳后長發順了順,“坐車還不安穩。”
唐時鈺抱著她的胳膊撒嬌,“我看那桂花好看,是要送給母親的。”
隋瑤點了點她的額頭,笑道:“打發阿珩摘來,卻算是你送的,好一個借花獻佛。”
不多時,唐時珩果然送了一枝桂花進來,獻寶似的問道:“姐,我可真是連一片葉子都沒弄掉!”
唐時鈺狠狠夸了一回,少年便得意的揚起下巴,眼底藏不住喜意,好像做了什么了不得的大事一般。
唐時鈺左看右看,掐了兩支小的下來,先替隋瑤簪上,又將剩下那支美滋滋戴在自己鬢邊,剩下一大根花枝都插到花瓶里去。很快,車廂內便彌漫起淡淡的桂花香氣,連帶著心情也舒展了。
娘兒倆叫侍女舉著海獸葡萄水銀鏡照了一回,心滿意足。
隋瑤的侍女薄荷笑道:“夫人和姑娘這么瞧著,活像是一對姐妹哩!”
“一個個的,只管給我灌迷魂湯吧。”隋瑤口中嗔怪,面上到底還是笑了,顯然受用的很。
郭家跟鎮國公府分別坐落在青龍街兩側斜對過,兩家男人時常一并結伴上朝、下朝,如今入宮赴宴,也愛湊堆兒走。
在街口與郭家車隊匯合時,郭驃已經換下來上午穿的那套新奇騎裝,換了一套水紅色的宮裝長裙,頭上、腕上也佩戴了不少首飾,瞧著果然像個大家閨秀了。
然后兩家車隊并排行駛的時候,兩位大姑娘都從掀開的車簾中看到了彼此臉上磅礴的遺憾。
唉,不能騎馬啊!
于是再看馬背上左顧右盼的唐時珩,倆人胸中便升騰起一股熊熊妒火……
郭驃十分貪戀的看了唐時珩的打扮一眼,“男裝真利索呀!對了,阿珩戴的這個紫金冠倒是好看,上個月我弄了個差不多的玩兒,爹說我戴著倒比大哥他們還威風吶。”
郭家子嗣頗豐,光是嫡出的兒女就有五人之多,不過郭驃前頭的兄姐早已成家,如今朝廷正值用人之際,這幾年一眾兒子、女婿陸陸續續都外地赴任去了,唯獨剩她一個待字閨中,得以陪伴父母身邊。
唐時鈺就笑著打量她,片刻之后煞有其事的點頭,“不知哪家小郎君,趕明兒可愿隨我賞荷吃蟹么?”
兩個姑娘分別趴在各自的車窗上笑的花枝亂顫。
聽見動靜的唐勇刻意放慢馬速,滿臉慈愛和縱容的看她們笑,又提醒道:“仔細磕著頭。”
后頭郭將軍也打馬過來,瞧著有趣,“倒像是一對雙生的姊妹花。”
他比唐勇略年長幾歲,肩寬體闊,一臉茂盛的絡腮胡子,是典型的武將長相。如今他胡子都花白了,可一雙虎目依舊灼灼有光,更因左邊臉頰上一道疤痕平添幾分肅殺兇悍,民間瘋傳他的名號可止小兒夜哭。
反正跟他比起來,唐勇都顯得溫柔寧和許多。
他先例行拍了唐時珩的肩膀幾下,一開口便聲若洪鐘,“哈哈哈,好小子,有日子不見,身子骨倒是結實不少,沒死讀書。”
唐時珩只覺得好像給重錘砸過似的,恨不得半邊身子都麻了,忙齜牙咧嘴道:“咱們馬背上起家,自然不敢忘本。”
唐勇就在旁邊悶笑,一點兒替兒子解圍的意思都沒有。
郭將軍滿意的點了點頭,贊許道:“阿珩不錯,前兒我碰見江家那個小子了,我平日里也難得遇見讀書人,便想上前親香。誰知才笑了一下,他竟見鬼似的掉頭就跑,你說氣不氣人?”
眾人聞言哄笑不已,前面馬車里探出來唐時鈺的腦袋,噗嗤笑道:“郭伯伯您力能扛鼎,有飛將軍之勇,珩弟尚且難擋,更何況他一介書生?”
人家可是正經讀書人,文弱著呢,誰敢挨您這么一下?
郭將軍反而十分得意,笑得越發張揚,笑了半日又沖唐時鈺擠眉弄眼,偷偷比大拇指,“阿鈺你也要得,我都聽說啦,你將那朱家崽子一頓好打,打得好!”
他們都是戰場上一刀一槍拼出來的前程,對朱家這樣用女兒在后宮換來的榮光十分不屑。更兼這兩年朱家頗出了幾個不知天高地厚的猖狂種子,后代之中也沒有特別出色的支撐家業,一干老牌武將越發不齒,甚至數次出現朝堂上公然唱反調的情況,儼然已經是不可調和的矛盾。
話音未落,馬車里頭終于無法忍耐的傳出來幾聲克制的低咳。
眾人紛紛憋笑,郭將軍大嘴一咧,也壓低聲音對唐勇道:“弟妹不大高興了,我不敢說了。”
眾人笑的越發厲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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