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9.第 89 章
這譚先生一行人, 自然就是高五所派,前來帶仙草回宮的。
之前在濟南府撲了個空, 當下跟禹泰起兵分兩路。
譚先生似高五挑揀出來的, 他為人精細縝密, 辦事妥帖果決。且身份特殊, 既是司禮監的人,又在鎮撫司當差。
最重要的是,他見過小鹿。
早在荷城客棧里見到徐慈后, 譚先生便心生疑竇。徐慈等雖看出了他是太監身份, 但譚先生卻也一眼看出了袁琪其實是個女兒身。
袁琪先前假扮太監從五龍潭救走了仙草后,譚先生便將當晚在場的幾乎所有人都詳細地詢問了一遍。
幾乎所有人都認定了那為首之人是個太監,因為她非但帶著御賜金牌, 而且舉止也的的確確有些陰柔之氣。
這世間除了真的太監外,若說還能有陰柔之氣的, 恐怕就是女子了。
何況譚先生是個至為精細的人, 他除了眾人口述, 手中還有根據人證描繪所畫出來的袁琪的影貌圖。
當夜袁胡眾人雖然略喬裝改扮了些,但袁琪卻并沒有大變樣,所以譚先生手中的影貌圖里袁琪的樣貌, 跟她現下的模樣倒的確有三四分相似。
此時譚先生凝眸看向馬車內出來的那人,雖然面色平靜甚至還帶著些許微笑, 實則心中緊張,又有些莫名的焦慮。
他在鎮撫司向來以行事干凈利落著稱,十分拔尖兒。
所以這才高五才特派他來做這件事。
起初對譚先生而言, 最艱難的莫過于從禹泰起手中要人,畢竟要做足禹泰起不肯放人的準備。
所以他才想出了太后那個借口,本是萬無一失的,沒想到平地又生波瀾。
他已經比預計的時間拖延了數日,如果還沒有帶鹿仙草回去,時間一長,自己以后只怕也不用再在宮內混了。
譚先生定睛看向那道身影。
夜色中仙草蒙著頭臉,只露出一雙眼睛,她弓著身子,時不時地輕輕咳嗽,袁琪在旁扶著。
徐慈道:“這是跟隨我身邊的小侍,之前染了風寒,還未痊愈!
譚先生正目不轉睛地看著仙草,聞言道:“怪不得天氣已經轉暖,這位小兄弟卻還裹的如此嚴實!
說話間,袁琪已經要扶著仙草先進門去了,譚先生不動,卻向著自己一命屬下使了個眼色。
那人心領神會,拔腿走了過去,經過仙草身邊的時候,突然肩頭一撞,手趁機向著仙草臉上抓去,竟然一把將她裹著臉的帕子給扯了下來。
門口的燈光明亮,照出了面前那張臉,譚先生一眼看見,大失所望!
原來帕子底下的臉,臉色蠟黃,眉毛稀疏,愁眉苦臉的樣子,竟是個不折不扣的病弱小廝。
譚先生一路追尋,幾乎要寄予五六分希望了,沒想到竟是這個結果。
此刻袁琪已經重新扶住了仙草,又扭頭罵道:“你眼睛瞎了?怎么走路的?”
譚先生那屬下雖然沒見過仙草,但瞧見這張丑丑的臉,早也知道不是,便輕慢地瞥了袁琪一眼,轉身走開。
徐慈倒是打圓場道:“阿琪,不要無禮,快扶著狗兒到里頭臥倒吧,再叫店家給他煎藥來喝!
袁琪氣憤憤地扶著仙草去了。
譚先生似笑非笑:“原來貴小廝叫‘狗兒’,這名字倒也別致。”
徐慈道:“原本是鄉下孩子出身,起這個名字為的是好養活!
譚先生淡淡道:“原來如此,劉掌柜請了!
徐慈才要邁步,見譚先生不動,便問:“先生怎么不進去?”
譚先生臉色微冷道:“我突然想起還有一件事,今晚上不能停留了。劉掌柜,咱們日后有機會再見。”
徐慈見這煞神要走,心中大為寬慰,面上卻遺憾狀:“這……天色已晚,為什么不睡一夜再去?”
譚先生笑道:“是一件要緊事,耽擱不得。告辭。”
他說走就走,轉身便上了馬車。
徐慈立在門口,直目送他們離開,才長長地松了口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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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慈回到客棧之中,卻見胡大哥已經安排好了房間,袁琪站在仙草的房門口,滿臉警惕地打量著外頭,見了徐慈才又笑逐顏開。
難得的,徐慈頭一次對她露出了淡淡的微笑,在經過袁琪身邊的時候,徐慈嘉許道:“這次阿琪做的很好?偹銢]有壞事!
袁琪被他夸贊,更加喜歡:“徐大哥,那些人真的給騙過去了?”
徐慈道:“嗯,已經走了,這次想必是真的走了!
袁琪拍著胸口道:“哎喲,嚇死我了,他們怎么神出鬼沒的,不知不覺就跟上咱們了,咱們先前一點兒都沒察覺!
徐慈抬手在她肩頭輕輕地一拍,才走到仙草身邊。
仙草的臉還是那樣蠟黃的樣子,只是一反常態,這次她沒有過分歡喜。
徐慈見她似有心事,上前問:“怎么了,你還擔心嗎?”
仙草搖頭,抬手摸摸自己的臉:“我只是忽然想起來……”
先前她在馬車內,聽見譚先生趕了上來,自然是如熱鍋上的螞蟻般無所適從,幸而袁琪悄悄爬了上來。
原來袁琪會些易容術,之前徐慈的臉就是她的杰作,當下便用了些黃粉,膠泥等,把仙草的臉上修飾了一番。
幸而又加上夜色暈染,譚先生一眼看去并非所尋之人……這才終于瞞天過海。
只是仙草看著銅鏡里自己的臉,無端想起當初才從浣衣局里救了小鹿的時候,那丫頭瘦弱不堪的模樣,跟此刻竟有幾分相似。
這才又喚起了仙草心底淡淡感傷。
徐慈見她不說,倒也并未追問。
是夜,袁琪給仙草卸妝之后,主動要跟她同房。
她因為不再把仙草視作情敵,便掏心掏肺地對她好了起來,又說自己留在仙草身邊可以保護她之類,仙草盛情難卻,只得答應了。
當夜,兩人同榻而眠,袁琪回想白日之事,突然說道:“妹妹,我看那譚先生像是個很厲害的角色,如果說只是為了帶你回去伺候那什么羅昭儀,是不是有些太興師動眾了?”
仙草卻也正有疑問:“對了姐姐,那天你為什么說羅昭儀病了之類的話,是你們捏造出來的?”
袁琪道:“我可不知道,是徐大哥告訴我這么做的。”
“原來如此,”仙草停了停,又問:“可你哥哥他們為什么叫徐爺‘少主’?”
袁琪翻身看著她:“原來你不知道嗎?徐伯父原先是江南清流社的社主,徐伯父身故后,徐大哥就是繼任社主了,所以叫做少主啊!
仙草耳畔“嗡”地響了聲:“父……徐伯父是清流社的社主?”
袁琪道:“是啊。哦,難怪你不知道,只怕徐姐姐也不知道呢,她不知道的話,自然不會告訴你了。我還是跟隨了徐大哥之后才逐漸知道的。”
江南的文人雅士們最喜聚會,吟詩作畫等,逐漸便有些志同道合者相聚稱社。
這清流社原先也是如此,但是在先帝還在時候,蔡勉不知從哪里得到的線報,說是清流社之人妄議朝廷,聚會作亂,意圖不軌等等……所以下令捕殺。
漸漸地那些文人墨客們便低調行事,清流社更是載浮載沉,一度消匿無聲。
徐憫當初只以為父親入獄,是因為單純的官場之爭,直到如今突然間如同雷聲震耳,才知道父親竟然還有這樣一重身份。
仙草心頭亂糟糟地,還想再問袁琪。
袁琪卻不再提此事,只又百般好奇地詢問她跟禹泰起之間的“深情”等等,仙草強打精神敷衍了她半晌,只說困倦,袁琪才住了口。
不多時,袁琪已經入夢,但是仙草卻睡意全無。
一是因為自己父親的身份,二卻是因為袁琪人雖睡著,但輕輕地打著酣,在仙草耳畔此起彼伏,讓她更加無法安眠了。
仙草聽了半晌,終于忍無可忍地披衣起身。
她走到門口,徘徊片刻,終于開了門。
夜深了,走廊上靜悄悄的,并無人影,仙草邁步出門,往徐慈的房間走去。
將到之時,卻見徐慈房中燈光閃爍,仙草一怔,下意識地將身體貼在窗戶旁邊。
此刻,里頭有腳步聲響,竟是向著門口走來,仙草正欲先跑回去,卻聽里頭徐慈的聲音道:“此事你不用管,我心中有數!
另一人壓低嗓子:“少主千萬不要掉以輕心,畢竟咱們才出荷城,宮內的人就神不知鬼不覺地追上了,難道跟她一點兒干系都沒有?且皇帝對她的態度很奇怪,倘若真的是皇帝安插的棋子呢?咱們這次去蜀中的目的若是給她發現了,或許再告訴了皇帝,那么咱們恐怕……還會連累到……”
徐慈道:“你不必說了,我自然知道!
夜深,兩人說話的聲音雖低,但畢竟一門之隔,若隱若現,有些只言片語落在仙草耳中。
仙草本是要躲開,可無意中聽了這些,整個人怔怔地立在了原地。
偏此刻房門打開,走出來的卻是老胡。
老胡一抬頭看見仙草近在咫尺,陡然色變。
徐慈察覺不妥,出門轉頭,見她披衣立在跟前,徐慈喉頭一動,對老胡道:“你先回去。”
老胡皺皺眉,不太友善地看了仙草一眼,終于轉身去了。
徐慈對上仙草的目光,就知道她已經聽見了:“你過來!
這次仙草有些挪不動步。
徐慈走到她身邊,握著她的腕子將她拉到房中,關了門。
“你都聽見了?”
半晌,仙草才一點頭。
徐慈垂了眼皮,頃刻道:“我想阿琪已經告訴你我的身份了吧!
仙草又一點頭。
徐慈道:“那好,我便都跟你說實話,這次我去蜀中……”
“別說了!”仙草舉手捂住耳朵,“我不要聽。”
徐慈盯著她。
仙草閉了閉雙眼,卻又緩緩放下手,她小聲道:“我聽說……原先清流社跟在蜀中的鄴王殿下交從甚密!
徐慈微震。
仙草說道:“哥哥之前提起皇上的時候,總是一副不以為然的口吻。難不成……”
她不太想面對這個事實,但是加上自己方才所聽見的那番話,她不承認恐怕也不行了。
徐慈意外之余,一笑道:“你果然聰明,阿憫把你……”
仙草不等他說完便叫道:“不要再提阿憫把我教的怎么樣,我就是阿憫!”
徐慈的臉色也變了,他呵斥:“我告訴過你別再胡說這些荒唐不羈的話!”
仙草咽了口唾沫,昂首看他:“我沒有胡說,我認得哥哥的字,小鹿再聰明,也不可能只憑半個字就能認出你的筆跡,你難道不明白?還有我做的菜,哥哥你該嘗過了,沒有人會像是我一樣在菜里加花椒,因為你吃了花椒臉上會發癢出紅斑,白天我只是加了一點點,因為我不想你受苦!”
徐慈倒退一步。
仙草做的那清炒時蔬,他的確是嘗過了,也嘗出了里頭有花椒的味道,幸而只吃了一小塊,所以并沒有起反應。
但是他仍是過不了心中那一關:面前站著的人的臉、身形,明明跟徐憫沒有任何的相似,徐憫明明死了。
胡大哥臨去的話在耳畔響起,徐慈眼神變得銳利:“我叫你住嘴!”
仙草眼中淚光閃爍。
徐慈咬牙道:“就算賜死阿憫的旨意不是皇帝親自所下,阿憫畢竟也因他們而死。而你……你竟敢冒出來說你是阿憫,你有什么意圖?是想讓我相信你是阿憫,你沒有死,讓我不再痛恨皇帝母子?”
仙草后退:她只顧因為兄妹相逢相處而喜不自禁,卻再也想不到徐慈的心里居然埋著這樣的秘密,竟是……這樣的心思。
徐慈眼睛泛紅,緊緊地盯著仙草道:“如果你真是阿憫,你就該知道,父親是因為昏庸的先帝郁郁而終的,阿憫也是因為他而入宮至死!
仙草不由自主地:“這是你結交鄴王的理由?”
徐慈索性道:“你見了鄴王殿下就會知道,他比那個小皇帝強上不知多少!
仙草忍不住,淚奪眶而出。
她盡量忍著想哭之意:“你既然懷疑我,為什么還要派人救我,還要帶著我。”
“因為……”徐慈心中一陣煩亂,“我以為你會跟我一樣討厭皇帝!
徐慈無法徹底說明的是:鹿仙草對禹泰起而言,身份特殊,對皇帝來說亦是如此,倘若能為自己所用,當然將是一大奇兵。
仙草轉身。
徐慈道:“你去哪里!
仙草深深呼吸,看著淚一晃落地:“我、回去睡覺!
徐慈道:“你……不走?”
仙草的心一陣揪痛。
終于她回答:“我不走!
“為什么?”
“因為、”她抬手拭淚,啞聲道:“不管怎么樣,你是我的哥哥,是我唯一的親哥哥。你信也好不信也好,我拼命出宮,是為了見你,是為了以后能跟你在一起,跟你相依為命。”
徐慈雙眸微睜,盯著她的背影。
仙草仰頭深深呼吸,快步走到門口,將門打開。
她邁步走出門,突然又站住。
廊下,一道狹長的身影負手而立。
“真是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譚先生面帶溫和笑意,輕聲道:“小鹿姑姑,你讓咱家好找啊!
作者有話要說: 感謝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崽 20瓶、天天向上的嘟嘟 10瓶
譚先生:奮力為皇上逐鹿,撈魚,捉狗……
等的脖子僵硬的小踞:哼,總算干了件像樣的事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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