盡管內心千般不愿，但在媽媽的威嚴壓迫下，于佳清不得不跟著林舟出門。

        臨行前于母拿給林舟一件于佳清的外套，至于為什么給林舟而不是直接塞給于佳清，則是因為她對林舟避之不及的態度讓她早就一個人下了樓，不想在這里看她媽媽和林舟的惺惺作態。

        這樣描述或許不太合適，但于佳清管不了這么多。

        “雖然沒有下雨，但風還是很強的。”林舟從單元門出來就追上了于佳清，他把外套披在于佳清身上，知道她不愿意，所以也就沒征求她的同意。

        男女體格的差距在此刻格外明顯，于佳清已經生過氣了也躲了他，可這個人就是這樣頂著一頭在風中凌亂的頭發在給她說話。

        顧不上形象的林舟真的讓人又氣又好笑，但現在還不是笑的時候，于佳清故意板著臉看林舟去旁邊招手打出租車。

        她承認她有點矯情了。

        縣醫院旁邊有一棟新修的住院樓，但門診還是之前的老樣子，掛號得排隊，于佳清手里拿著號碼牌淡藍色口罩上的一雙大眼睛左右望來望去，突然在某個瞬間停止不動了。

        她的任何細節都逃不過林舟，自然而然地順著她看的方向看過去。

        是個算得上名號的老熟人。

        于佳清假裝不動聲色地把視線挪到別處，一雙手卻悄悄握成了拳頭，本就脆弱的紙質號碼牌受到外力作用，變成了皺巴巴的一團，可憐兮兮地躺在她手心。

        是她們的高中班主任，那個曾經標榜為人師表但又極度瞧不起于佳清的女老師，此刻正挺著個大肚子坐在天藍色座椅上，身邊還有一個昏昏欲睡的小孩子，她牽著那個孩子的手，一臉焦急又心疼的樣子。

        或許打個招呼會顯得禮貌一點，可有些傷害存在了就是存在了，并不會因為時間而漸漸淡去，反而會隨著時間流逝逐漸深刻，于佳清還沒有學會釋懷，她做不到。

        林舟比于佳清理智，但他不愿意。

        “醫院真不是個好地方，消毒水的味道也太討厭了。”于佳清目光躲閃，就是不肯看林舟。

        “嗯嗯，所以永遠都不要來才好。”明明都是差不多的年紀，但他總是一副老成的樣子，說出來的話也讓人挑不出刺。

        啊，可惡。

        “做醫生的人也會怕嗎？”

        “原來……你是知道的。”

        時間仿佛在此刻停止了流動，林舟只能聽到自己的心跳聲，原來她，還是有關注自己的嗎？

        只要一點點，那一點點就夠了。

        “巧合而已。”于佳清知道這句回答并沒有什么信服力，但真話是不可能說的，打死都不可能。

        “我不知道。”

        “什么？”于佳清還在整理思路，“是不知道為什么選擇醫生還是不知道自己會不會怕？”

        “都不知道。”林舟用堅定又溫柔的眼神看著她，“學醫是家里人的意見，父母都在經商，他們不希望我也走這條路，所以這個選擇看起來理所應當。”

        關于林舟的家世，于佳清一無所知，他從未對她提及過，而她也從來沒有過問。

        “自己也從來沒思考過到底喜不喜歡這份職業，只有做與不做而已，但經驗告訴我，只要去做這份工作，爸爸媽媽一定會很高興，而我也不想辜負他們，或許，”林舟突然莞爾一笑，“這就是我存在的意義吧。”

        “為了別人而活嗎？”于佳清認真地看著他。

        “是不是很蠢，為別人而活這種話？”林舟欣慰地看著一向遲鈍的于佳清竟然理解了自己的話，心靈共通的感覺讓他愉悅。

        “像你這種有能力的人當然不會了，想做的事都會做到，很輕松就完成了別人的期待，不會自責不會失落，別人只會崇拜你，怎么可能嘲笑你呢。”于佳清的語氣隱隱摻雜著一股悲涼，雖然知道不應該這樣說話，但情緒上來的那一刻她也忍不住。

        “人活著的意義有很多種，別人的看法是最不重要的，不要只顧著向前奔跑，也要停下來看看周圍愛自己的人。佳清，請再給我一個機會吧。”林舟說完之后緩緩握住了于佳清的手，“給我一個讓你不再那么辛苦的機會，讓你覺得自己還有價值的機會。”

        被一針見血地戳中軟肋，于佳清根本無力反駁。

        男孩的胸膛溫熱，她撲在那里任眼淚肆意橫流，一只手緊緊揪著林舟的襯衫前襟，“你真的很過分唉，超級超級過分，我討厭你。”

        討厭吧，討厭一輩子才好，林舟期冀地想道。

        于佳清身體并無大礙，只是普通感冒加受涼而已，打算趁機離開的她讓林舟強制打了三組點滴，那臉色要多難看有多難看。

        林舟在她要殺人的神色下淡定如常地走出去到外面買飯，是以前學校旁邊的小燒麥，于佳清曾經因為錯過它而懊惱地垂頭喪氣了一天，那也是她唯一一次遲到。

        期間媽媽打電話來問候，電話響了三次，于佳清閉著眼裝睡，林舟拿過手機走到一旁輕輕滑開。

        “阿姨，我是林舟。”

        “嗯，她，她睡著了，可能是累了。”

        “好的，那就辛苦阿姨了，嗯嗯，好的。”

        輸液的過程很漫長，于佳清裝著裝著竟然真的睡著了，只剩下林舟一個人在她身邊一眨不眨地看著她的臉，一只手在她露出來的手上輕輕捂著，在指尖為她傳遞熱量。

        “你要跟著我回去嗎？”

        “阿姨說做好了晚飯，讓我嘗嘗她的手藝。”

        “切。”

        一來一往幼稚又無聊的對話在三路公交車的最后一排進行，如果再看的清楚一點，還能看到靠椅背后隱秘角落里互相牽住的雙手。

        窗外后移的景色是這個城市的一隅，也是于佳清百看不厭的故鄉，車廂里很安靜，偶爾會有兩三句交談聲露出，于佳清歪頭看著車窗映出的倒影，第一次認真考慮起自己的未來。

        留在上海不太現實，高昂的物價和對外地人的偏見是她生活的雙重阻力，這兩年的大學生活她對這點早已體驗得淋漓盡致，但如果回到這座小城，她又真的會甘心嗎，林舟的家境顯然不是她所能比擬的。

        她該怎么辦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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