踏進門的那一刻，沈客驚了。

        謝長安確實是有錢人家。但比起可見的富貴，四處皆亮在這荒郊才是最可貴的。亭臺樓閣廳堂室，假山池塘小花園，每隔幾米就亮著石燈室燈各種燈。走廊掛藤纏花，天空敞亮可觀，風中除了食物香外竟然還飄著一絲溫馨。

        好歹有個人待的樣子，看來他也不是什么屈就之人。倒是虛驚一場了。

        “公子？”見沈客略呆滯的盯著前方，小真又喚了聲，“公子？”

        “……啊？”

        “呼，公子沒事就好。要是公子出了什么事，就又要麻煩長安哥哥了。”

        “長安哥哥？”沈客眨眨眼，一時瞬覺的不適輕易被這詞吸引了過去，“你們在人前公子長公子短的，私下叫得還挺親。”

        小真小正對望了眼，雙雙低下了頭。

        害羞了？哎呦。

        他們不同程度的扭捏著，沈客看著不禁會心輕笑，只是唇角還未全揚，腦中再度清晰起方才不適的字句，笑意頓僵。

        麻煩長安哥哥……寄人籬下，他們只當他是個麻煩。

        所幸兩人也沒在意。沈客頓了頓，繼續揚唇笑開道：“你們長安哥哥，是不是在長安街名氣很大啊？或者說至少，在道上名氣不小吧？”

        “道上？”

        “是啊。”沈客點點頭，“他們殺個人還要找你們公子做棺材，還直接現場交易不帶滅口的。這只能說明，要么你家店在道上有名有氣，所以大家都遵守財貨交易的規矩；要么，”他眼中笑意愈盛，“就是你家公子自己在道上有權有言，他們不敢造次。你們說，是哪種呢？”

        “這，這自，自然……”

        “自然是前者了。”他更柔了語氣，笑起十分可愛，“有了前者，才造就了后者嘛。”

        兩人呆呆的看著他。

        “抱歉啊說了很多，我們還是快走吧，趕緊去洗洗。”

        大概真的因為看著聽著都很善意吧。小真小正愣了幾許，好歹算是回過了神。

        “嗯……走。”

        前者后者，又有什么分別呢？連聽到殺人二字都無動于衷只顧支語，該說他們實誠還是什么呢。呵，賊窩……

        廊角兜轉，一路無言。洗浴的地方似是穿了大半個院子，沈客只記得走了很多路。可這里太大了，他有意也記不全路過的所有邊角，更讓他印象深刻的，還有每處燈廊圍廓出來的造景植株。

        這里好多地方都種著花，但都是冷門品種，得虧他書翻的不少，基本認識。只是燈影下，花色雖繁多，一路走來也不過兩大類。菊花，還有罌粟。

        陶冶情操本身沒什么毛病，但途經所見皆為如此，不見得不邪門。繁雜盛艷，看得出是有人精心照料并搭配過的，數度顏色交雜一處，燈下實為好看，光暈也見風寒。

        花倒是美，卻總覺奇怪。

        “公子，到了。”小真小正在一間房前停下了，并為沈客推開了門。“公子請稍等片刻，我們這就為公子準備熱水和衣物。”說完各自忙活開了。

        沈客看了他們眼，乖乖站在原地等著。探身往里一望，里面都是常見的擺設裝飾，一定要說用，也都是差不多的，以及此后不出意外的生活，總要習慣。

        呵……或許，這副已經足夠狼狽的樣子，能沖淡他們對我笨拙的印象吧。

        “公子！公子！實在抱歉！”

        “怎么了？”

        “公子，你比我們高，可跟長安哥哥和青冥哥哥比起來，你這身子也太瘦……小了些。宅子里沒有公子這個號的衣服，有的……只有花煙姐姐的了。”

        沈客的眼皮不由一跳。

        “公子，花煙姐姐和您身高差不多，而且你們都很瘦，而且她經常穿男裝……呃，公子放心，這些衣服是她已經不穿了的，沒有關系的！”

        “我……看著有這么矮嗎？”

        瘦他知道。本來他就瘦，穿過來的這具身體比他原來還瘦。他當時跟他們一起走的時候還納悶怎么視線是跟花煙齊平的，原來真是他矮……

        不過還好長得小，起碼看起來還算協調，不然太高就不好看了。

        ……換個人穿不好么真是的。

        “公子，熱水備好了。”

        小正一出來，小真得救似的一溜煙跑進了屋里，放完衣服就飛了出來，然后拉著小正躬身一句“公子慢用”就跑了。

        看著不明所以的小正被小真拉走，沈客懸在空中的手只好垂了下去。這問題有那么可怕么？還是我可怕？不應該啊，這樣的身段，再怎么看都兇不起來的吧？

        聳聳肩，關門。

        他必須承認，有錢就是好。愣大個浴場，一個人泡，雖然沒有什么奢侈的花瓣牛奶，但跟尸體親密接觸后有熱水泡，已經很幸福了。

        呼——

        這具身體，用的倒還順手。腹部的傷，現在已經好的別說痂了，連痕跡都沒有，只是沒想到，他身上其他疤這么多，好多都和皮肉長在一塊，甚至都有些惡心……以前得的所以好不起來嗎？不過除卻這些，皮膚倒是保養的不錯，摸起來滑滑的，很舒服，而且好像全身都很白，不知道臉怎么樣。

        五官……似乎挺精致，水中看不真切，但大概能辨認，是可愛掛的，似乎還很嫩，沒有長開。

        他還是小孩兒么？這，看著也不像啊……

        不是小孩兒長這樣，天生的嫩胚子？還是……

        虐待……再加上營養不良？

        那又怎么會去做小偷呢？還被追殺？

        腰上這個黑色的，圖騰？太野蠻些了吧，不行不行。胎記也不會這么規則。紋身？花？哪有人紋正面盛開的實心花盤的？這么大一個圓的……

        搓、搓開了？！！泥啊？

        不對不對，只是搓掉了中間填充的，剩下的……倒也不是很丑。設計的總還算有點審美，八片花瓣都是鏤空描邊，形態還各不一，中間花蕊遠看是個圓點，近看……

        腰……腰彎不下去了。

        ……摸著有一塊地方肉怪怪的，另外半張圖更像畫的。一半……

        烙印。是因為烙印不好看還是怎么，所以補成了現在這樣？誰給他補的，又是誰給他烙的？

        他身上的秘密……也不怪謝長安又提防又好奇了，要是被他看到這個，怕是離死不遠了。不行，不能讓他知道。

        唉，好好的熱水澡，我想那么多干——

        熱氣糊上臉，在渾圓的瞳孔前落了朦朧。

        是了，那種奇怪的感覺，不是幻覺。不管什么品種，菊花和罌粟都絕不會在元宵這種時候開，可那滿庭子開的一樣艷的……所有花。

        ……

        這特么原來是個奇幻本嗎？

        如果這么解釋，傷口愈合速度便不一定只是“我”的原因。謝長安雖然對我不安好心，但他并未對我的傷口表現多少興趣，他若住在這里接受了花期的詭異，倒也說得通。難怪青冥和花煙也不多說什么，他們至少知道這種“特殊”的存在。那這個世界……既有存在，絕非唯一，這背后一定有秘密。異士？還是我想多了……

        越來越復雜了。

        宅院大了，總要有不少小門。青冥帶著馬車走至另一邊，這處墻院又與大院不同。

        屋內橫廊總體連貫，這一圈院遠在橫廊外自成一處，是謝長安的獨立小宅，附近的屋間功能都齊備，連小廚房都有，四下造景也與別處不同，清一色花綴滿枝飄飛不減的白梨。

        常開不敗，也虧了這處奇詭。謝長安望著從小宅時時吹落過來的花瓣，微微垂了眸。

        馬車停在長廊與小宅中間的過道。小宅外邊被河圍了，過道的門外就是空地，方便，時常便是用來清洗的。

        青冥從旁邊雜物間搬出用具，又從衣間掏出封信遞給他，準備擦車。

        “公子，宮里的信，你和那誰出去的時候送來的。”

        謝長安接過信打開。

        “你看過了？”

        “還沒。”

        車燈已經熄了，花燈還亮著。

        “喲，要我去趟衡澤，把那片亂葬崗清了，日后打算在那開與永和的商道？他怎么自己不帶兵去天天使喚我？”

        青冥探過脖子。

        “嗯……他說……公子你擅長行商，又于此地熟悉。衡澤經戰早已荒廢，兩邊加起來也就不到一個營的兵，興師動眾反而引人懷疑。況且你早間也多行此地，想必也在那群人中有些言信，又能獨善其身，省心省力。讓你去先行視察，說不定沒過幾天就把兩邊的人都騙去翻地修路了，根本用不著誰出面，上頭只管撥款就行。而且與外對商，你就算把錢都灌給自己，那也是凈賺不虧。最合適不過了。”

        “呵，好一個凈賺不虧。我的行蹤他倒是知道的清楚，你說的？”

        “我……”

        “我一腳踹死你！”

        “誒誒公子！別！是他，是他逼我的……”

        “他給了你多少錢？”

        青冥躲到車后默默舉來兩根手指。

        “二十兩？”

        他揮手。

        “二百兩？！”

        “二十片金葉子。”

        “我——我打死你個吃里扒外的！二十片金葉子就把你主子的消息全賣給別人，我平常待你不好嗎？啊？就幾片金葉子給你眼睛糊嚴實了是吧？”

        “公子，公子別打我呀！你自己說的，將來黃金保值，二十片到時候可抵個老本呢！萬一，萬一哪天你被抓了，我好歹能劫你出去有個日子過啊！”

        “嘿呦你還咒我被抓？我打死你我！”

        “公子，公子！亂葬崗，亂葬崗！還要挖墳呢！你不能打死我啊公子，到時候就沒人幫你了！免費勞動力啊公子！”

        “我！”

        “公子，明天我還要幫你去黑市呢！今夜插曲，祿大人那還得明天補著去呢！我還要幫你鴿他給你兜底，你真的不能這么草率的打死我啊！”

        他們繞著馬車跑了五圈，馬都看累了，差點把尾巴甩兩人臉上。

        “行了行了，煩死了！”

        “嘿嘿……”

        “傻笑什么，擦你的車去。”

        “知道，在擦呢。”青冥依舊干笑著，“公子，那你打算怎么辦啊？衡澤雖然駐軍不多，但到底是戰亂兵破之地，且不論荒廢許久野獸橫行，留在那的多少都有些地痞流氓了。我們此去，光清理尸首也只能像往常一樣，何況整個廢墟，根本清不盡的。”

        “商道……我問你，如果是你，為了兩國交好來往貿易，會在衡澤開辟商道嗎？”

        “我？”青冥默了會兒，“不會。那地方就不對，本就偏僻，穢土臟瘠，光是修繕就要花費大量錢力，一國單干吃力不討好，日后還有所屬權問題；二國商討，便是雙方大官合作協商，麻煩著呢。衡澤并不富饒，雖離長安街近些，但兩國之間大有官道，這點少的路程，總是寬敞的官道跑著舒服。那里又多強盜流民，荒賴難治，獸患還未除，就算建成，也不會有人愿意以身犯險走這么個地方。而且兩國現在……也并不算交好。”

        “是啊，很明顯，怎么都入不敷出。”

        “那王……”

        “若他執意，便只能圖兩處。交好，快。”謝長安看向他，“商道一旦建成就勢必會繼續對沿路進行修繕，只要開始，那未來這條路絕計會是離皇都最快的。很多時候，平穩舒坦跟快比起來，都差太遠了。交好……兩國交好，從來只為利益不是么？可利益這東西，一朝將傾，多少容易。”

        他的眸子在燈下映的依舊深沉，除了表面清透，內里根本看不真切。青冥難言的望著他，有些失神。

        “是我說多了，你別在意。”謝長安垂眸，輕了聲音，“放心吧，一切哪有說說那么簡單。眼下清尸才是問題，他倒是算準了日子。這幾天我們準備準備，給老丈也多帶些東西去吧，春寒臨近，那里格外冷。”


　　(https://www.dzxsw.cc/book/69200606/33344465.html)


1秒記住大眾小說網：www.dzxsw.cc。手機版閱讀網址：m.dzxsw.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