門一開，周身的熱氣瞬間散了個干凈。還好花煙的衣服真的中性，這具身子又配合，簡直剛剛好。沈客望著空無一人的庭院和隨處可見的花，一時有些恍惚。

        低頭看著手里換下的衣服，他不禁冷笑。這倒好，洗都不用洗直接扔了就行，照這種人設下去，他還廢皮膚。所以現在，該干什么呢？也沒個人來接，這么大個空院子……算了，逛逛吧先。我記得，剛才是從這邊，這邊，然后再往這邊拐……

        ……

        迷路了……

        前面那個……馬車？

        “公子，把那誰留在這里，真的沒問題嗎？天鬼司從來不會放過目標，就算是公子你……這宅子也經不住三番五次的折騰啊，何況還有婆婆他們。再說，今晚這么重要的事，你讓他跟，不怕真被他摸去什么消息？雖然他確實呆的不像在演，但就怕萬一……”

        都說瞎貓撞見死耗子，運氣不知算好算壞。這么大個地方，講個話還能被他撞見。穿越過來真的自帶光環啊……希望不是炮灰的，畢竟和主角差的只是掛。

        沈客默默唏噓了陣，往柱子后縮了縮。來都來了，不聽白不聽。

        謝長安見青冥一臉不情愿，忍不住笑道：“我聽你話里有意，似乎在怪我不帶你，吃醋了？”

        “這怎么能叫吃醋呢？你真是，天天開我玩笑。”青冥略帶委屈的嚷著，語氣說不上恭敬，倒是自然的像朋友間在打趣兒。

        看來關系不錯。

        “這不是好玩么，”謝長安隨意的挑挑眼，“再說，你每次反應都不錯。”

        “公子！”

        “好了好了，不說笑。”謝長安從車座上拿起一個布袋遞給他。

        沈客瞇眼看去。那不是裝和尚佛珠的袋子嗎？當時謝長安讓他裝起來的。

        “老和尚的佛珠。雖然碎了臟了，但洗洗再串串，應該能賣個好錢。”

        沈客的眼皮跳了跳。

        “哦對了，送給小助手的見面禮也在里面，畢竟是他的，洗干凈了就還給他吧。”

        那種東西誰還要啊……

        “這……你確定他還要？人沒嚇傻嗎？”

        “不傻啊，我看他心里冷靜的很，肯定是見多做多——”謝長安忽朝他縮身的柱子微側過截下巴，露起抹淺笑，“——記憶丟了，身體的習慣還在，那種情況下還能很快平靜，除非超乎常人的冷血。”

        微妙的沉默。

        稍許，青冥接過布袋：“知道了。那那盞菊花燈？”

        “它啊……”

        謝長安又將頭傾向另一側，花燈在他眼中散著靜謐的暈黃，他望了會兒，扶手走開了。

        “又不是我的，掛著問他唄。走吧，車也擦的差不多了，其他的白天再來。今天大家都累了，早點休息吧。”

        “嗯。”青冥跟著他一并走了。

        見他們離去，沈客終于稍稍挺直了背，只略反應了會兒就毫不猶豫跟著他們走了。他方才并未留意兩人的細節，只貼耳聽著，現下事了，心里明白還是走回去要緊。他自覺畢竟沒聽去什么，若被發現跟隨，真要被問起來，承認便是。

        不過，他洗澡也洗了一碼子，他們兩個還沒進門就走了，話講到現在？還被他聽去幾句。之前，是講了什么復雜的事嗎？可惜沒撈到什么。

        心中如此邊嘆邊惋惜的偷摸跟著兩人繞了好一陣，沈客才終于對眼前的景色有了印象，進門時飄過的食物香也再次拂過鼻尖。這是又回到了開始的那條長廊。

        長廊一道，頂散藤蘿，柱掛明燈，隱隱透著幽秘之氣，長廊兩端各分兩路，通向宅子四方。方才他跟著小真小正穿廊左轉，現在又從門口這端的左邊繞了回來。謝長安卻沒有停，徑直往前走了。只是長廊比直，能藏人的地方幾乎沒有，他貓腰勾背的跟在后面，提腳踏步間呼吸都不由緊了些。

        ……我為什么要跟做賊一樣？碰上了直接說我在閑逛不就好了？

        迷糊的歪歪腦，沈客隨即直起了腰。

        右邊的木廊不是很長，走的越多，空中的香味也越濃了。雖然聞不出是什么東西，但肚子……確實餓了。夜宵就夜宵吧，餓著睡不好。

        果然，盡頭是廚房。門是敞開的，里面是亮的，有人影在忙碌，看大小，是小真小正。大概是聽到了腳步聲，還沒等謝長安走近，小真就趴在門上探出腦袋道：“公子，青冥哥哥，東西已經煮好了，哥哥多煮了些，你們要吃嗎？”

        青冥搖了搖頭。

        “我也不用了。”謝長安輕笑，有意無意的往后瞥了眼，“正好，沈公子也跟著我們來了，你們給他吧。”

        突然被叫到，沈客呆了呆。但氣氛就這么凝了，他也只好尷尬的撓頭接過茬，干笑著走了過來。

        然后，三人極度統一的從上往下打量了他一番。

        小真：“哇……”

        青冥：“嗯……”

        謝長安倒是微露驚面，但也只愣了會兒，馬上便神色復常點頭道：“沒想到，穿著很合適嘛。”

        沈客眨眨眼呆著，稍許才后知后覺到他們說的是什么。

        “咳咳……那什么，哪里可以扔東西啊？我這衣服肯定穿不了了，扔了就好。還有，那個，殘局，我不太會收拾，那個……”

        “沒事的沈公子。”似是這副樣子把謝長安逗樂了，他唇角的笑意都變得不再那么單純，“這些交給他們，衣服你也給小真吧。剛煮好的元宵，趁熱吃點兒？”

        “元宵？”這么說來，對哦。

        “是啊。怎么，公子難道不是因為聞到香味才過來的么？”

        他朝他走來，沈客不知他要作甚，下意識便退了步，伸手擋道：“嗯……餓了。”

        衣袂忽停。

        止步瞬間，也帶平了唇角。

        ……

        此為何意，他再清楚不過了。就像小真小正之前無意間的話，一瞬便讓他看清了距離。無意……不論他們是否有意，他這確實是下意識的反應。

        “抱歉，我……”

        手還未垂落，歉疚又托著它無措舉起。那張臉平靜似塵封的劍刃，無光——

        溫熱覆上手腕，將他一把拉過。

        “公子，門都進了，這般推開我是何意？碗里沒毒，我也沒毒，林中分明自若，現下就這么怕我？”

        ——卻依舊斂著鋒芒，一經窺探，不至沉淪，必至沉溺。

        湊近了，才知道兩人差了一頭有余。他被他擒著近乎拉扯，吃痛不止，還要伸腰才勉強不至踮腳顯得可笑。

        他仰著脖頸，他俯下眉眼。他長發隨勢傾下一側，擋住了旁人視線。四目距如拳，在他癡滯的眸中，面前沉底的深靄忽的雜上幽媚，隨之唇角滑起盛笑。

        “似雪清軟，垂頸生香，洗干凈了，倒是好看。”

        倒是好看……

        好看……

        “小真小正，我還有事，你們幫我照顧好客人，過會兒帶他去房間。”謝長安把沈客拉到他們面前，復又朝著依舊癡滯的他道，“祝沈公子，元夕快樂，做個好夢。”

        “嗯……”

        謝長安轉身便走了。青冥見他離去，朝沈客微微欠身行了一禮，也走了。

        院落歸靜。

        他的心總算也跟著靜了。

        “公子，吃元宵么？”

        身后軟軟的問句，他看了過去。不知是不是因為大人走了，小真面色又羞赧了起來。

        “吃嘛，吃不完了……”

        “嗯……我能先問個問題么？”

        他點點頭。

        “你覺得我好看嗎？”

        “……啊？”他為難的撓撓頭，卻當真認真的打量了起來，不下時便喃喃道，“公子好白啊，確實好看……房間里有鏡子的，公子要是不相信，可以照著看看，真的挺好看的。”

        “是么……”

        “公子，吃元宵嗎？”

        還真是個實誠孩子。沈客笑笑，點頭應了：“我確實好餓。就先多謝款待了，走，去吃元宵。”

        沈客本以為他睡不著的，結果這里的床比家還家，倒頭就睡。雖無大夢，可也香甜。再醒來時，房間都亮的不行。抬手就是半床在地的被子，褐色的木質屋子，一切都不能再真實了。

        在床上坐了幾分鐘思考人生后，他重重嘆了口氣。

        起吧起吧，日子還是得過。

        他的房間離廚房很近，大概是考慮到他不熟悉這里，謝長安特地安排的。開門，瞳孔調焦后，隨便一眼就能看到廚房。

        “公子醒了啊。”遠遠的，小真就迎了上來。

        昨晚謝長安他們不在，沈客和倆小孩一起把一鍋元宵全吃了，邊吃邊聊，無關其他，倒也閑樂輕馳。那種沒有大人在的放松，對一群小孩來說無異于不小的浪漫。雖然他實際并不算小。但看著小啊，混在他們倆中間，還能當個哥哥。

        于是見到小真向他跑來，他也很自然的招招手迎了上去。

        “早啊。”

        “早？”小真停下來笑道，“哪里還早？公子，日上三竿，都快到中午了！長安哥哥想讓你好好休息，所以沒有來叫你，讓我們在廚房候著，等你起來了便給你煮些吃的。”

        “他？他能這么貼心？”

        “長安哥哥待人向來周到，”小真轉身邊走邊道，“何況公子是為數不多借住進宅子的客人，自然要貼心了。”

        貼心可不敢奢求，他不趁夜把我作了已經謝天謝地了。沈客撇撇嘴，望了開去。

        廚房出去的景色還算正常，再加上白天的原因，現在看著院子，倒是舒服多了。只是，花確實只有這么幾類，眼下綻放的，是各色的菊花。

        “小真，你們公子很喜歡菊花嗎？”

        “這我不清楚。”小真回頭看了眼，“不過看樣子應該是吧。”

        他的語氣也聽不出什么隱晦刻意。沈客想了會兒，還是決定不再問了。昨夜問他們謝長安情況時的樣子他可還記著，縱然后來交談甚歡，不變的依舊不會變。

        “對了，小正在廚房忙，那其他人呢？”

        “長安哥哥他們一早就出去了，不過現在應該快回來了。公子別急，等洗漱完吃完，小真帶公子去廊邊喝茶，在那里等他們就好了。”

        “我不是要等他……”沈客頓了頓，“也好吧。”

        長廊外，是花園石亭等一系列庭院擺設。吃完飯，沈客在離門最近的亭子里坐下了，喝茶吃糕點。小真小正在邊上掃院子，他也不好求他們帶他出去，只能眼巴巴的盯著門。

        他平常就是個死宅，最喜歡的莫過于窩在房間吃吃玩玩睡睡發呆，可說實話，他真不知道在這里除了發呆現下憑自己還能干什么。剛來的新鮮勁還未過，歷經一夜離奇又真切覺得內里情感導向不對。他很想出去，莫名的，甚至莫名的想見到謝長安。

        那時詭異的興奮感……他后怕。但謝長安在身邊時，會無暇去理會這些，反而是某一程度的安心。

        長安啊……

        客自長安來，還歸長安去。沒想到我這一生，竟有幸能真切感知到從小癡醉的世界，若真是夢，真實至此，也當不虛此行才是。謝長安，長安街……沒辦法，我名字都是這么來的，你說我鎮定如慣，疑我扮豬吃虎，可我一個土生土長的西安人，長安二字是一生的向往。你既沾了光，無怪我覺著安心，甚至內里喜歡的。昨日我也不是不慌，只是剛好那個長久的瞬間被你輕易拂去，一山更比一山。可既然喜歡，又怎么會一直害怕呢。況且……

        你說的不錯，我確實冷血。

        “小真小正，我記得昨天看的時候，門牌上寫的，是‘棺材鋪的后門’。你們平常，都從后門進出嗎？再說，棺材鋪棺材鋪，你們這雅府大院，哪像個開店賣棺材的？”

        “這個啊，”小正道，“這棟宅院其實是長安哥哥的，我們的店在前面，街上是有店面的。”

        “那你們住在這里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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