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給你麻煩
“哦。”
他便拿燈跳下了馬車。剛站穩抬頭,迎面就走來幾個蒙面大漢,可為首的卻毫不遮掩,托著佛珠舉著手掌就過來了。禿頭?和尚?怎么搞的,腰間還戴了這么大個香囊?這里的和尚都流行這種搭配?
忍不住回頭,謝長安卻已愜意地靠著車廂轉向一邊賞起了月色。
……混蛋。
于是按著他的指示,沈客提燈把他們引到了車尾。
車廂的門上只有一個木栓,輕易就能打開。推開門,冷氣外放,吹得他差點起一身雞皮疙瘩。和預想的一樣,一口漆黑的棺材橫在眼前,看來今夜要做噩夢了。撇撇嘴退到一旁,他下意識往謝長安那兒靠了靠。
那些人素養很好,除了為首的和尚,其他人的目光甚至都沒在沈客身上停留超過兩秒。和尚也只在開始看了他幾眼,再看了謝長安一眼,就安靜地等他開門了。只是現在,沈客不知道他們杵在那干嘛。
門都開了,是搬不動嗎?這么多大漢,一口棺材總該搬得動啊。
冷風又至,把腹部的布條吹開了。這身子能感覺冷,但好像并不怕冷。
一聲刺響,同時腰被往后一攬,只消眼中看著從衣間掉落的鈴鐺,屁股一撞板,緊跟著才是狂跳的心臟。
“叮鈴——鈴——”
鈴鐺落地,伴著血濺起的歡呼。繚亂的黑影瞬間沒了蹤跡,唯剩下墜落的錦囊和緩緩倒地的和尚。佛珠,散了一地。
夜風徐徐,不知吹了多久。
沈客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站起來的。印象中,身后飄起涼風,帶走了腰間溫熱。又從旁走下個人,若無其事溜達到了現場,對著沾血的鈴鐺一陣唏噓,然后彎腰拿起錦囊掂了掂,轉身笑著回來了。
“公子,過來幫幫忙吧,這棺材蓋子好開得很,特意給你挑的輕便材料。”
一瞬間,沈客恍惚了下;又在一瞬間,他似乎懂了什么叫“沒什么問題啊”。
搬尸體裝棺材,清理遺物,再用謝長安給的神秘水消除血跡。當沈客合上車門拴上門栓后,不禁低頭看了眼還在風中輕浮的破布血衣。
太合適了……
恍恍惚惚走回車前,謝長安已經笑拉著韁繩等他了。沈客毫無靈魂地笑了兩聲,呆滯坐了上去。
馬兒轉了身,朝著林中一個隱秘的口子駛去了。
……
嗯?
嗯?!
“謝長安,你不會還要我去把人埋了吧?”
“都氣的叫名字了?”
“我很少發火的,可你知不知道我有潔癖啊?欺負我很好玩兒?”
“確實好玩兒。尤其是你瘦瘦小小這么一只,明明臟的可憐還渾身不屑的樣子,格外讓人想欺負,欺負到哭才好。”
“你混蛋?”
“那我讓你跟那和尚躺一塊兒?”
沈客瞪著他,好久,撇開了頭。
“我錯了。”
林道狹小,只容得下一輛馬車,兩邊過盛的草葉樹枝還時不時地劃刮摸蹭,好幾次都擦著兩人的手臂。三盞燈晃悠悠地供著光,注視著面前短暫的火花與長久的寂靜。
良久。
謝長安晃晃韁繩,說:“那盞花燈,可是你自己要拿走的。”
“花燈?”
“宮里的,只有一盞,還不夠表明身份么?”
“呵,不是你要我自己挑么。”
“說明你眼光不錯。”
“早說我就不拿了,把棺材鋪門上燈籠拆了都換。”
“那多沒意思。”
沈客斜過眼,對上謝長安回應的戲笑。
“是是是,想玩兒我,給你玩,任憑你玩。”
他能說什么?他什么都不用說。在謝長安面前他什么也不是,何況還有那番戲言在前,他根本無力甚至反駁什么。不過這人雖氣,到底不是見人就殺的瘋子,既然有余地,就可以有轉機。
若是拿他當靠山,似乎在這里會容易很多……得跟他搞好關系吧?看著也就是個二十出頭的,應該不至于有代溝……
又一根樹枝劃過,扯大了沈客衣服的破口。
見他又看了開去,謝長安也回了頭。
“等會兒和剛才一樣就好,記得不要說話。”
馬車勻速行著,過路的樹枝總愛蹭上沈客,刮癢刮癢的,很快就把他勸的往車中心縮了。脖頸有時忽癢,會蹭上謝長安輕動的長發,不過比起樹枝,還是這個吧。
偷偷瞄一眼。
謝長安現在不笑了,整個人倚在車上,半垂著眼對著前方。那雙眸子深沉,無光,像蒙著霧,攜著深路月燭晦色半明的臉,連棱角都多了陰騖。
冷不丁的,眼中斜來寒光。
他被突如其來瞪的一噎,抿唇瞥開了。
如此,又是一路的沉默。等馬車再次停下時,沈客抬眼打量了圈環境,隨即發自內心地嘆了口氣。
繞了這么久,怎么還是在山腳啊……而且看這里樹的密度和光的亮度,是個殺人滅口埋尸的大好地方啊……
相比皇城邊,這里實在太窄了,就是一塊被人踩出來的空地。要不是頭頂掛著三盞燈照亮了謝長安,他都要懷疑自己是不是進了哪邊的鬼窩。
黑暗中,緩緩從對面奔過來一道馬影,連著一圈燈暈。
來的還是跟那些蒙面大漢一樣打扮的人,但不確定是不是同一伙人。
不自覺的屏息。微微往右一瞥,只見謝長安目視前方,嘴角蕩開抹似冷笑的微笑,然后輕輕點了點頭。
起身,落地,取燈,低頭,前走五步,微微躬身。一套動作行云流水,沈客都不免暗自一驚。原來他這身體適應力這么強……
引人,開門。同樣的漆黑棺材,不同于方才的氣息。陰冷之中難抑的血腥味。
一陣惡寒襲來,他連忙退到一旁低頭捂住口鼻。
這味道聞的他泛嘔,卻不是因為單純的尸體。相較之前巷中的三具,他堅信宿主的身體是習慣尸體的。這具尸體不一樣,血腥味里,混著奇異的香味,搬的時候還不覺惡心,現在簡直逼得人逃。
只是這群人卻還跟剛才一樣杵著半天不動,并且還有一點明顯的不同。他能清晰的感覺到,那些人未動,甚至目光聚焦在他身上。
寒意從腳底猛的上竄,他下意識又后退幾步,頭低的更下了。
一時心跳狂亂,又及時被身后溫暖撫慰。那巴掌大的溫度抵的正力,往后卻是更森的寒意。
“抱歉啊,在下的這位幫手是新來的,還不能很好的適應。這不,還要在下跟著嘛。諸位大可不用在意,我們只看財,不管人。請——”
敵意刺了幾許,半晌,忽的消了。雖分不清是主動還是被動。直到聽到棺材移動的聲音,沈客才如夢驚醒般動了眼簾。
身體的不適早就被窒息的恐怖沖散。他緩緩放下捂嘴的手,才發現這手甚至抖的沒了知覺。背后的手一直都在,似是知道沒了這只手,他現在一秒就會癱死過去。
棺材被裝進那些人的馬車,有人拋來一個布囊,謝長安隨便就接住了。他們上了馬車,逐漸消失在兩人來時的路上。
耳邊響起他掂布袋的聲音,一聽就知道里面裝了不少。背上的手仍在,但此番靜寂,沈客能想象到他的表情。
戲意邪魅,宛如注視掌中玩物的雙眸,還有余興未盡的微笑。
他清楚這無可厚非,可即使如此,心里也還是不好受。他最忌被人玩弄于鼓掌,現下吃了初來乍到的虧,今夜種種便條條記著,來日時機,且等著瞧。
未名緣何,心中忽又如抽出纖縷,逐步蔓延纏過賭氣,欲覆之情,竟是愈發清晰的興奮。
冰冷的腳一動,背上的溫暖瞬間便撤回了。心中恐懼消的很快,奈何身體依舊呆勁未散,沈客便只能僵硬的挪著腿繞馬掛好燈,坐上了車。
“走吧。”
話語一落,韁繩和馬蹄便隨之動了。
這條路除了那塊空地,前后都只容得下一輛馬車通過,仿佛就是為各種交易而存在。你我相向而馳,只問錢財,不問歸處。也不知,這里的樹木見證了多少。
抬頭還是看不到盡頭的暗路,沈客望著前方,道:“你怎么知道那個和尚會被殺啊?”出口他又意識到問的有多愚蠢,咬唇又道:“我的意思是,前面拉我后面又護我干嘛?”
沉默。
他瞥他眼,不滿的嘀咕:“有本事玩我沒本事回答?搪塞一下都懶?”
謝長安轉身看他眼,很快又轉了回去。
“是我玩你,不是他們。和尚死便死了,是他們自己的事。你和我是外人,我們當然是站一邊的,畢竟我沒帶多余的工具,一死死一堆,剛換的衣服,我可不想再換。這樣回答好不好?”
他一愣,又輕哼:“算你還有良心。”
“公子想知道,我自當絞盡腦汁給公子一個滿意的答案。”謝長安笑笑,回手將布袋拋給了沈客。
“干嘛?”
“你不是聲稱有潔癖么?潔癖這種事我懂,之前是我考慮不周了。而且你聽話,事情結束的圓滿,酬謝也是應該的。再來,你不是一開始就是沖著錢袋來的嗎?總之,你應得的。”
說的一套一套的,切。不過,不拿白不拿。錢再臟,也還是錢,更何況是在身無分文、自己也臟了它的情況下。
接過布囊的第一件事,自然是掂一掂。這種重量的錢,應該也算是小桶金了吧?
“謝長安,問你個問題。”
“什么?”
“嗯……這個銀子,怎么花?就比如,就普通的飯,吃一頓要花多少啊這些的?”
謝長安背都驚直了。
“你、你別這樣看著我,我真的不知道啊……”
他第一次見他瞪那么大眼睛。
他的目距狹長,眼尾微微上挑,長睫,外雙,前面時常持笑所以一直彎著,又許是面貌加成,頗有邪魅之意。此番瞪大,眸子也在燈下映的清澈,雖然深底仍是陰霾,但表層是明透的,少了冷漠,多了自然,依稀更有少年的純爽,著實好看。
他……幾歲來著?這張臉不算差,身姿挺拔又腰纏萬貫的,平日桃花不少吧?
好像不是考慮這些的時候……
“咳咳,你別光顧著驚訝啊,你大可以笑,然后笑完理理我啊,這個很難回答嘛?”
謝長安眨眨眼,轉頭看看前方,又轉了回來。“難。我原先還以為你選擇性裝傻,沒想到能竟裝到這個地步。”
“少廢話。”
“那還記得自家住處?”
“我連錢都不知道怎么花了還會記得那些?”
“嗯……好像有些道理。”他微頓,“公子這般,出去怕真是活不了多久。”
“……”
“要不,先來棺材鋪住幾天?剛好這幾天生意有一些,你多跟我出去看看,興許能自己找到錢的花法。因為這個問題,我實在不知該怎么回答。”
“呵,剛好把我拉去做苦力對不對?然后再收個住宿費伙食費保護費什么什么的,給我的錢又能光明正大的訛回去了是吧?呵。”
“公子要是這樣想,”謝長安摸了摸下巴,“倒也是沒有問題。”
這個混蛋……
“不過嘛,你自己決定。畢竟突然帶個人回去就會多出很多事,家里人也可能介意。”
“家里人?你家?”
“算是吧。”
“那我非去不可了。放心,保證給你們添麻煩。”
“呵。”謝長安側過臉輕笑,“瞧把你能耐的,還想著尋我麻煩呢。”
“當然。”拉上布囊,沈客道,“你們店里衣服總有吧?這身衣服穿的我難受死了。還有洗浴飯食這些,既然住了這么多人,我總不信你們天天修仙。別擔心,我不搶,會付錢的。”
“還以為你真要霸山稱王。”
“哪能呢。我又打不過你們,不過你要是想,我可以試著。”
“哦?”
“擒賊先擒王啊,你不懂?”他唇角輕斜,也不看謝長安投來目光,又道,“這條路,什么時候才是頭?”
他漏笑,揮揮韁繩朝前道,“這不就到頭了么。”
豁然亮起的,不止開闊的視野,還有漫天不滅的燈火。蜿蜒,晃動,迷幻中,滲著些許肅穆,向著終點神圣的廟堂。
“怎么繞了一大圈,又是這個廟?”沈客四下張望著,又道,“謝長安,這寺廟,看著很高級的樣子,又離皇城這么近,什么來頭啊?”
“這個啊。”謝長安順著山路望了眼。
馬車從小路出來就轉了彎,不知怎的就轉回了來時的林道。
“道法寺,安樂最大的寺廟,皇上主持修建的。四方來客,皇親國戚,來了總會去拜一拜。燒香拜佛也好,求愿祈福也好,就算去觀色賞景……總之,香客游客,絡繹不絕。”
“那里面的和尚,挺吃香的吧?有皇帝這么大的靠山在,位高權重。”
“公子倒還真是敢說。”
他微愣,又接笑:“隨口,沒什么意思的。那個和尚……道法寺的?”
有意無意的,夜風突然大了些,不過馬上又輕了下去。
“誰知道呢,或許吧。怎么了嗎?”
“沒怎么,就是問問。你專心趕路。”
林葉風隙里,是長安街一端到另一端的光暗交替。撲面而來的陰森氣息。
穿過眾家黑燈瞎火,前方遙遙的閃爍著倆團火光。
“啊,是公子,公子回來了!”火光下小小的人影,聽聲音,是小真。“花煙姐姐,青冥哥哥,公子回來了!”
“喲,這么晚了還在等你啊,”沈客奚落似的朝謝長安挑了挑眼,“我記得,他們自己說是你的朋友?關系處理的這么好?”
謝長安瞥他一眼,慣然不冷不熱的笑著:“既然沒有血緣關系,自然是以朋友相稱。”
沈客撇撇嘴,沒有再說話。
馬停了。一片黑暗中,五盞燈安靜的散著各自的光暈,照著幾人的臉。門口的四人看看謝長安,又看看沈客,好久,花煙開口道:“這人是去哪個墳里打了個滾嗎?公子,你怎么能跟這種人一起回來?身上血味都沒飄干凈,太臟了。”
“我……”
“花煙,別說的那么直白么。”謝長安走下馬車,拍了拍衣服,“這位公子如今連錢都不知道怎么花,估計要在我們這兒賴一陣子。你先去給他收拾個房間,小真小正給客人準備熱水和干凈的衣服,然后再去給婆婆爺爺報個平安,再準備些吃的。這次他給我幫了大忙,估計累壞了,先讓他休息吧。青冥,你跟我去整理些東西。就這樣,散了吧。”
“知道了公子。”
完全當他不存在啊……
沈客站在后面看著他們,忍不住噘了噘嘴。這個謝長安,也真是個怪茬,倒是有趣。棺材鋪啊……就知道不是什么正兒八經的店,里面的人看來也不會簡單,得萬事小心。
“公子,”小真小正向沈客鞠了一躬,擺了個“請”的手勢,“跟我們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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