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第17章
汽車在顛簸的土路上不知行駛了多久,越走越偏僻,直到日頭西斜,方才在一處荒草叢生的山腳下停住。
“軍座,前面沒路了!绷_副官挎著槍跳出駕駛室,視察一圈,回頭向車里喊。
“得下去走路了,車開不進山里!毖ψ谝榈乜粗嵉闷呷澃怂氐娜~青闌說。
葉青闌頭昏腦漲,但沒有二話,爽快地下了車。只要今天能見到蔡淳,別說下車走路,三跪九叩也不在話下。
羅副官久沒來過,費了好大工夫,才從野草閑花中辨認出那條被遮蔽的小路。路被掩蓋得只剩下一條若隱若現(xiàn)的淡痕,蜿蜒著伸進茂密的松樹林里。三人沿路走進松林,翻過兩座山崗,眼前驟然出現(xiàn)一片山間平地。
此處是個與世隔絕的所在,四面環(huán)山,除了東南方向尚有路可循,其余均是懸崖峭壁。山崖頂上覆蓋著層層密林,山的那邊,依舊杳無人煙。
葉青闌的心揪緊了,他看到不遠處有一道石頭壘成的圍墻,墻頭伸出幾桿翠竹,是個小小的院落。院門外有兩畦菜地,白菜和蘿卜纓子朝氣蓬勃,齊齊整整好似站軍姿,菜地邊緣鑲著火炬似的小辣椒,紅彤彤的小火苗點燃了葉青闌的心
心潮起伏著,葉青闌不覺攥緊了拳頭,手心滿是汗水。薛宗耀注意到他的身體在微微顫抖,頗想伸手扶他一把,但葉青闌渾然不覺,他推開了走在前面的羅副官,三步并作兩步,朝那座院子飛奔過去。
門口站崗的士兵毫不客氣地攔住了去路,□□上的刺刀在夕陽中閃閃發(fā)亮,葉青闌回頭盯著安步當車的薛宗耀。
薛宗耀沒什么積極性,對羅副官說:“去!
羅副官上前,無需開口,守衛(wèi)便十分恭敬地放行。葉青闌跨過門檻,走進這個竹影搖曳的僻靜小院。院中晾曬著衣服,院墻的背陰處長滿青苔,一只木頭矮凳落寞地呆在屋檐下,面前散落著點點煙灰。這里太安靜了,靜得他忘記了呼吸。
空氣中似乎還漂浮著淡淡的煙絲香味,葉青闌的心反而平靜了,他能感覺到,蔡淳就在咫尺之遙。穿過甬道,他一步步走上石階,鄭重地伸手去推那道脫了漆的木門。
吱呀一聲,門開了,卻不是被葉青闌推開。
一個瘦削清俊的中年男人,留著板正的寸頭,鬢角微霜,皮膚泛著微微的銅色。他的眼睛清亮,鼻梁挺直,淡色的薄唇顯出幾分清冷的苦相。可不正是那個讓葉青闌日思夜想,生死難忘的蔡郎!
四目相對了,空氣凝滯了。風在房頂打著呼哨,鳥在山野間鳴叫,曾經(jīng)以為的天人永隔,原來只是一場噩夢,現(xiàn)在夢醒了,他們又觸摸到了溫熱的,鮮活的彼此。
他們緊緊抱住對方,蔡淳說:“阿闌,你怎么找到了這里?”
葉青闌眼里有淚,又想哭又想笑,捧著蔡淳的臉,怎么也看不夠:“薛將軍帶我來的。”
蔡淳松開葉青闌,見到站在院門外的薛宗耀,遠遠招呼道:“凌硯兄,好久不見!
在薛宗耀眼里,葉青闌見到蔡淳,活脫脫就像野性難馴的貓見了主人,恨不得拱到懷里打滾撒嬌。薛宗耀心里別扭,可面上還得做出瀟灑姿態(tài):“是啊,今年俗務纏身,沒顧得上來看蔡兄,在這里住得可還習慣?”
“此地清靜宜人,只是山中無甲子,不知今夕何夕啊。別站門口了,快進屋坐!辈檀菊f罷,攬著葉青闌進了客廳。
客廳陳設十分簡單,一張原木四方桌上,擺著粗瓷茶具,兩把掉了漆的圈椅,明顯容不下四個人。蔡沁衡從里屋端出兩把矮凳,笑道:“頭一次來這么多客人,將就一下!
薛宗耀打心底佩服蔡淳,明明從威風凜凜的將軍淪為階下囚,卻把日子過得如歸園田居一般。
薛宗耀當仁不讓地坐上椅子,蔡淳揀把矮凳坐在葉青闌身旁,打開了話頭:“沒想到在此地還能得見故人,實在意外,凌硯兄是如何結(jié)識青闌的?”
“說來話長,幾個月前,葉老板要殺我為蔡兄報仇……蔡兄這位小兄弟,可是重情重義得很吶!
蔡淳吃了一驚,用眼神向葉青闌求證,葉青闌面帶歉意地點頭:“今天才知道,是我誤會薛將軍了!
“你受苦了。”蔡淳知道,刺殺薛宗耀這樣的人物一旦失敗會有什么樣的后果,在言語未提及的細節(jié)中,葉青闌一定受了不少折磨。但薛宗耀為什么會帶葉青闌來見自己,難道只是為了成人之美?
葉青闌忍不住問出心頭疑惑:“薛將軍,當初報紙都說你殺了沁衡,為何他又沒死?”
薛宗耀道:“只怪當時蔡兄風頭太勁,在荊湘一帶勢不可擋,眼看就要打到袁世凱的河南老家,既然打不過,結(jié)果當然就是暗殺!
“后來呢,為何又沒殺?”
“蔡兄與我有些舊交,加上欽佩蔡兄的為人,一時心軟,便只是下藥迷暈了,秘密轉(zhuǎn)移到這里。”
“那死的那人是誰?我看報紙上說……”
這個問題觸到了蔡淳的傷心事,薛宗耀也頗為惋惜:“是蔡兄的副官!
“現(xiàn)在袁世凱已死,為何還將他藏在這里?”
薛宗耀看著蔡淳,表情曖昧起來:“徐總理雖不贊成袁世凱當皇帝,但是出于一些私人原因,也是萬萬容不下蔡兄。只要蔡兄在外邊一露面,按徐公的脾氣,恐怕連我也要被抓去就地正法了。”
薛宗耀口中的徐總理,大名徐蔚山,便是那個一手提攜了薛宗耀的頂頭上司,當今北京政府幕后只手遮天的真正主宰。
“什么私人原因?”
薛宗耀問蔡淳:“可說嗎?”
蔡淳苦笑:“沒什么不能說的。”
“蔡兄果然光明坦蕩!毖ψ谝惆巡檀九c徐蔚山的恩怨娓娓道來:“有一年,徐總理新納的五姨太回廣西老家省親,路過湖南時遇到了土匪,被蔡兄的部下所救。多虧了蔡兄,要不然,那五姨太就要做了土匪的壓寨夫人。”
葉青闌不解:“那不是應該感謝他才對?”
“的確是這個道理,可誰成想五姨太對蔡兄一見鐘情,竟攆也攆不走了!
“竟有這事,后來呢?”
“這五姨太是個瘋子,尋死覓活非要跟了蔡兄,蔡兄無奈只能把她綁了,派了衛(wèi)隊將她送到廣西老家。沒料到五姨太因愛生恨,旋即回京找徐總理,說蔡兄□□了她,還虐待她。聽說當時五姨太遍體鱗傷尚未痊愈,總理氣得抄刀把桌子砍了個稀碎,發(fā)誓要把蔡兄碎尸萬段!
葉青闌問蔡淳:“她身上還有傷,你弄的?”
蔡淳一臉無辜:“我可一根頭發(fā)也沒碰她。”
“既然是誤會,為何不澄清,難道永遠躲在這里不成?”
薛宗耀聽得好笑,答道:“葉老板糊涂了,又不是讓蔡兄證明自己是黃花大閨女,這種事如何能證明?還不是全憑女人一張嘴,說什么就是什么!
葉青闌若有所思地點點頭,看著似懂非懂,實則完全不懂:“怎么,黃花閨女就很好證明嗎?”
薛宗耀震驚了,天哪,他光以為葉青闌沒有碰過男人,沒想到他連女人也沒碰過!白白長了一副精明的勾人樣,卻不識人間風月,徒有其表,可惜可惜。
幾人閑聊不多時,天已經(jīng)完全黑了。山間道險,路滑霜濃,蔡淳留薛宗耀和羅副官住下,自己去后院的廚房忙碌起來。葉青闌一刻也離不開他,與薛宗耀尷尬地坐了一會兒,便跟著去了后廚。
廚房里,蔡淳蹲在灶臺前,一邊往灶里地添柴,一邊煙熏火燎地扇著火。
葉青闌倚著門框,嘴角帶笑地打量著埋頭苦干的蔡淳,大將軍進能提槍上陣殺敵,退能俯首灶下燒柴,是個能屈能伸的好男兒。不過他又有點心疼,總覺得蔡淳這樣的人中豪杰,困于這方寸天地,實在是委屈了。
“這些事為什么不讓他們做?”葉青闌口中的“他們”,指的當然是薛宗耀留在此地看守他的士兵。
蔡淳沒回頭,繼續(xù)忙活:“這些事自己就能做,再說,他們不是我的人,我用不慣!
“那你以后用我吧,我天天伺候你!
“算了吧。”蔡淳轉(zhuǎn)過頭,溫柔地掃了他一眼:“你那是貴妃執(zhí)扇的手,哪能干這種粗活。”
“怎么不能干?大不了以后不唱戲了,我天天守著你!
蔡淳起身走到碗架前,彎腰抱起一捆菜放在桌上,熟練地摘起來,答應著:“好好好,守著就守著吧,正好我缺個跟班兒!
“你就拿我當跟班兒?”
“不然呢?”
“跟班就跟班吧,誰讓我樂意,只要守著你,干什么都成!
正橫穿后院去茅房的薛宗耀路過門口,無意聽到他們的對話,差點把牙酸掉。
葉青闌越看蔡淳越喜歡,恨不得生吞活剝吃下肚的喜歡。他輕快地走到蔡淳身后,摟住他的腰,腦袋貼著他結(jié)實寬厚的背,掏心掏肺地說:“這次你不要讓我等了,天塌下來我也要跟你在一起。我以為你死了,這三年來,我活得與行尸走肉沒有分別!
蔡淳嘆了口氣,語帶責備:“可你也不該去做那么危險的事!
“沒有你活著有什么意思,殺不了他,就讓他殺掉我好了,這樣還能早日與你相見!
蔡淳和葉青闌在廚房忙活著,掉了一地雞皮疙瘩。吃過晚飯,愛干凈的葉老板去沐浴,蔡淳閑下來,終止找到機會與薛宗耀單獨談話。他正色問道:“凌硯兄,外邊情況怎樣,你給我透個實話!
“蔡兄這是待不住了?”
“你從袁逆手下救我一命,我不能害你!辈檀境烈鞯溃骸暗煳瞪揭恢迸c日本人勾勾搭搭,遲早要壞了大事,凌硯兄還是早做打算,另擇良木吧!
薛宗耀微微一笑,并不接話。良久,蔡淳繼續(xù)道:“日本雖是蕞爾小國,卻是中國真正的心腹之患,一旦某省出了變故,它必定乘虛而入。徐蔚山勾結(jié)日本人,花日本人的錢,用日本人養(yǎng)的軍隊,如此受制于人,真到了那么一天,想不賣國也不成了。君子不立危墻之下,望凌硯兄三思!
蔡淳的話,薛宗耀自己并非沒有想過,他說得不錯,且已經(jīng)有所應驗。薛宗耀明白,這里是困不住蔡淳的,一旦蛟龍入海,必將掀起一場滔天風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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