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8.半夏
愉姬跪伏在地,嗚咽中又是驚恐又是委屈:“陛下……臣妾真的不知道……臣妾知道寧才人待臣妾有恩,萬不會忘恩負義去害才人啊……”
我聽得云里霧里,不明就里地望著宏晅,只聽他語中怒意更甚:“那血燕你日日食用,唯獨今日給了晏然她便中了毒!”
愉姬只一味抽噎著道:“陛下,臣妾冤枉。”我見沈循候在一旁,蹙眉問他:“沈太醫,怎么回事?”
沈循微一躬身,稟道:“才人娘子是中了半夏之毒,所幸食用不多,否則有性命之虞。”
我微微錯愕,只聽愉姬在旁哭求:“我絕不敢害妹妹……求妹妹信我……”
血燕是她宮中的血燕,亦是她宮中小廚房烹制,又經她親自遞給我。我心思一轉,拽一拽宏晅衣袖,微含了一縷乞求之色:“陛下,娘娘不會害臣妾,陛下別錯怪娘娘……”
“錯怪?”他輕笑帶寒,“不是朕錯怪她,是連她自己都無可辯駁。”他冷睇著愉姬,眼中已無半分從前看她時的柔和,“行事如此歹毒,朝夕相處的人你也下得去手!”
愉姬已哭成了淚人,連話也說不完整,他叫來鄭褚,語氣森森:“皇次子暫交長秋宮,至于愉姬……”他目光凜冽地從愉姬面上劃過,“褫奪封號,降為寶林,封宮思過。”
“陛下!”我與愉姬同時大呼出聲,未等他回神攔我,我已離榻跪下,“陛下,此事絕不是愉姬所為,求陛下寬恕。”
他急忙要扶我,我跪著不肯起,身上僅穿著中衣裙,雙膝直硌得生疼:“陛下,皇次子才剛滿月,不能離開生母。此事絕不是愉姬所為,求陛下收回旨意……”
“你且起來再說!”他無奈之下神色略緩,我猶是跪著道:“陛下,若臣妾在嫻思殿中毒而亡,第一個脫不了干系的就是愉姬娘娘。臣妾與她從未結怨,她怎會搭上自己的性命來害臣妾……求陛下明鑒。”
宏晅眉頭緊皺,只好揮手示意鄭褚退下。我這才肯起身,宏晅遂向愉姬道:“也起來吧。”
“謝陛下。”愉姬含淚一拜,起身退到一邊,婉然福了福身道:“奴婢服侍娘娘梳妝去。”
愉姬隨著婉然去了,我才回了榻上,順和地倚在宏晅肩頭,隱有委屈:“陛下這般,叫臣妾沒由來地和愉姬娘娘生了嫌隙。”
他歉然一哂:“是朕思慮不周了。看你這般朕心里著急,聽你那樣一說朕也明白該不會是她。”
“是誰也不會是她。”我微微笑著,“嬪妃相殘,說到底是為了爭寵。又哪有在自己宮中害人,還做得這般明顯的呢?”
他輕摟著我,手撫著我垂下的一頭烏發,笑中深含憐惜:“朕知道,不必再解釋了。”他笑嘆一聲,“也就是你,總能這樣輕而易舉地讓朕亂了分寸。”
我聞言俏笑:“照陛下這樣說,皇太后當時給臣妾的那個惑主的罪名很是合適!”
他笑出了聲,攏著我不再說話。我安靜地合眼,靜月軒里彌漫著一股美好的寧靜。他說得沒錯,我總輕而易舉地讓他亂了分寸,從小到大不知發生了多少回。
愉姬的血燕……一抹冷意自心底涌起,掀起唇角的一縷冷笑。到底是坐不住了,可這行事風格未免也太心急。依著宏晅今時對我的擔憂,我若真死在了嫻思殿,要被發落的絕不僅僅是愉姬一人。
他本也苦于要動某些人卻尋不得由頭。
我偏頭看向窗外,天空一片碧藍,連云彩也尋不到。可夏日來了,說不準哪天就會突然變天降一陣暴雨下來,讓人措手不及。琳妃,她勸我不要卷入世家之爭,可那些世家為了鞏固地位,也是不會放過旁人的。
我越發清楚,自己能做的,唯有一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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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他離開后,愉姬又回來看我,神色忐忑。我嗔笑一聲:“娘娘不必如此,我既然會求陛下,就沒有半分疑娘娘的意思,若不然,任由著陛下發落了娘娘不就是了?”
愉姬坐在榻邊撫著胸口,仍是一副驚魂未定之態:“妹妹昏迷著不知道陛下發了多大的火……就是我當初有著身孕險被夏文蘭所害的時候,陛下也沒有這樣的兇。要不是妹妹出言相求,我定是完了。”
“陛下也只是在氣頭上罷了,消了氣總會好的。”我安慰著她,話鋒一轉,“我知道不是娘娘要害我……可下毒之人也不是要害我,是要害娘娘。”
她神色一悚,看著我,我道:“如果我今日不去向娘娘問安,那碗燕窩便是娘娘吃了;便是那人知道娘娘晉位我依禮必去問安,也總不會猜到元沂會拿我的瓔珞,娘娘會把燕窩給我。”
她低頭思索著,面上未顯露太多波瀾,語中卻是后怕分明。只問我:“陛下怎么說?可下令徹查么?”
我嘴角蘊起似笑非笑的意味,凝神望著眼前水色幔帳上的如意暗紋,宮中多見這般吉祥寓意的紋樣,可即便是這樣求著平安,仍是從來不曾真正的平安過:“陛下未對我說這些,但又怎么可能不查呢?”我見她仍帶懼意,便將話說得更明白了幾分,“連我都能想到那人是存了怎樣的心思要害娘娘,娘娘覺得,陛下會想不明白么?”
再多的話,就無須點破了。當晚皇后就下旨撤換了嫻思閣的全部宮人,莊聆耳聞窗外的來往人聲,笑意淡泊:“愉姬那樣淺的心思,如不是你與她交了底,恐怕她此時早已慌了神。”
我端起榻邊矮幾上的茶杯飲了口茶,自中毒引起的喉間疼痛尚未消去,那種沙啞使我的嗓音聽上去幾分可怖:“眼下這個陣勢,就給那人亂了陣腳了。”
“呵,能做出這樣的事,她是早已亂了陣腳了。日后能添上一條大罪,倒是正合了陛下的心思。”莊聆迷蒙的笑意中含了些許狠辣,纖纖手指撫弄著一柄繪墨竹的素絹團扇,“更何況,她傷了的人還是陛下最珍視的。”
我回笑著道:“所以,我今日若真死在了嫻思殿,她也算值了。可惜了,我沒死。”
莊聆轉過身,雙手搭在我手上,手中那翡翠扇柄絲絲生涼,綠得詭秘:“當然,你要看著她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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