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我曾有過的滿腔愛意
她以為這樣的夜晚必然伴隨失眠。電腦屏幕上還顯示著陳斯年的在學校官網的公開信息。照片看起來不像是近照，照片里的人剪了個清清爽爽的寸頭，笑出一口大白牙，跟今天見到的人略帶成熟的氣質不同。盯著漸漸出神，清瑤坐在飄窗上，任由夏夜偶爾吹進來的風打亂她額頭的碎發。酒杯里的液體越來越少，脖子也越來越支撐不住腦袋。
“今天喝的這瓶度數有點高�！彼@樣想著，猝不及防跌入了沉沉的、清澈的睡眠。
夢里有陳斯年。
高中的時候，清瑤和他是前后桌。陳斯年天才早熟又鋒芒畢露，在整個年級里小有名氣。清瑤坐在他身后，每天安安靜靜踏踏實實地學習，成績也只能勉強在班里排得上名。她從不掩飾自己的小迷妹屬性，每天男神男神地叫著，哄他給自己講題。
清瑤長得乖巧可愛，性格又軟軟的，這樣的女孩子在學生時代自然受到不少男生的青睞。陳斯年卻專擋桃花，清瑤桌子上別人送的零食大半最終入了陳斯年的肚子，情書也拿來改病句，美其名曰幫他們改造成高分作文。年輕氣盛的追求者看到這些場面，漸漸地死了對清瑤的心。清瑤無所謂，美滋滋地覺得，至少陳斯年是有點喜歡自己的吧？
時間就這樣在紙筆的間隙里滑過，他們關系越來越好。清瑤遇到想不出的題目戳一戳前面人的背，他就轉過來。有時候他會提一些無理的要求：“我轉得頸椎都不好了，給我揉揉肩才幫你看�！鼻瀣幹苯由鲜�，一通亂掐，他吃痛還非得裝出一副享受的樣子氣人。清瑤趁他一不留神把手伸進他頸窩，她從小一到冬天就手涼腳涼，冷得他哇哇叫。班里級里關于他們的關系傳了又傳，偶爾下課會有其他班級的女生過來看“陳斯年的女朋友”。清瑤在心里偷偷開心，她想，他應該是喜歡自己的吧。
后來，陳斯年在班里出現的時間越來越少。傳出他準備出國讀書的消息，據說學校也同意他可以不來上課，自行在留學機構學習。
學校不允許使用手機，清瑤在學校每天醒過來第一件事就是想，今天陳斯年會不會出現�？墒窃僖姷剿咽莾蓚�星期后。早上最后一節課是體育課，老師允許大家早點下課去食堂吃飯。清瑤想回去拿本單詞冊子排隊的時候背，走進教室就看見了陳斯年。大家都沒回來，只有他一個人在收桌子。他慢吞吞地整理著，看起來一點也不著急。清瑤在他身后坐下，他轉過來對她說，他要出國了，之后應該不常來學校了。
清瑤擠出一絲笑容：“挺好的�！�
陳斯年看著清瑤身上還沒換的運動服，突然起身：“之前說過要教你這個笨蛋打籃球的，以后也不知道有沒有機會了�，F在打不打？”
清瑤也跟著起身，腦子卻沒反應過來，任他領著往門外走，迎面遇上吃完飯回來的同學，大家又吃驚又了然于心地起哄。
“去去去，別瞎起哄。”他笑著跟他的兄弟們打岔。
離開鬧哄哄的教室，中午學校只開放離教室和休息區最遠的操場，整片操場一個人都沒有。可惜清瑤是個運動廢柴，無論陳斯年教多少次，不知道是因為緊張還是因為運氣不好，竟然一個籃都投不中。陳斯年一副生無可戀樣，口出狂言，莫清瑤要是能投進一個，他許她一件事情。
清瑤倔勁上來，不投進死不罷休。終于進了一個，她又驚又喜，回頭一看，陳斯年已經不在。
“騙子。”她把球一丟，準備去找他興師問罪，卻看見這位天才少年從學校的圍欄外翻了進來，手里拎著兩份麥當勞。
她看得目瞪口呆：“你什么時候也會做這種偷雞摸狗的事情了？”
他拍拍身上的吐，“切”了一聲，“本天才會的事情多了去了，這墻不知道翻過多少遍�！�
清瑤想起正事：“球！我剛剛投進一個了！沒騙人�！彼吲d得蹦蹦跳跳，卻猝不及防被拉到圍欄邊的角落，幾個廢棄的紙箱堆起，把他們和偌大的操場隔開。清瑤睜著撲朔的大眼睛發出疑問，陳斯年小心地用手指比了個“噓”的手勢，用氣音跟她說：“這里午休時間會清場的，我看到有老師過來巡查了。”清瑤點點頭，才發現他的手拉著自己的小臂還沒放開。陳斯年一直側著頭觀察巡邏的老師，確定沒事了，轉過頭來，看到一雙緊張羞怯的大眼。
少年慢慢地貼近她，清瑤緊張得整個人都緊繃，聽到“砰、砰、砰”的聲音也沒有多余的精力去思考是誰的心跳，只能感受到對方呼出的氣吹到自己的臉頰上，癢癢的。陳斯年低下了頭，想象中的親吻沒有如期而至，他側了一下，貼在她耳邊說：“我答應你一件事�！�
清瑤沒反應過來，愣愣地看著他：“什么事？”
“剛才說的，你進球，我答應你一件事。”
“我隨便提？”
“我做得到的，你隨便提�！彼贸鲭S時攜帶的鋼筆，在清瑤手里寫下自己的手機號碼，表示自己離開了高中也絕對不會跑路。
此時24歲的清瑤即使在夢里也感到不甘：清瑤，讓他跟你在一起，在一起吧。然而18歲的少女聽不到多年后自己的聲音，她確認了是自己的心臟在砰砰地跳，羞怯地品味著這承諾之下的甜蜜和曖昧。承諾是什么又有多大的意義呢？此刻她只在乎承諾本身，一個只屬于他們兩個人的暗號。
清瑤從來沒有這么浪費過一個午休時間，甚至下午第一堂課都差點遲到。班里一對尖子風塵仆仆地踩點到教室，一直很嚴厲的數學老師竟然擺擺手讓他們進去，沒有為難，天才陳斯年最后的高中時光享盡了老師們的優待。
因為陳斯年準備出國的事情，清瑤心理惆悵了幾天。不過這件事對她的影響也僅限于從隨時能問他題目變成了把題目攢到周末去圖書館找他，她開始喜歡上這種變化，校外的碰面讓她有約會的錯覺。高考越來越近，清瑤總是很緊張。陳斯年卻松弛下來，他的出國手續已經辦好，雅思成績也考了出來，剩下大量時間留給他記憶這里的一切。他常常給清瑤講完題，雙手一攤：“你這么笨，去了大學里，沒有本天才輔佐你可怎么辦�！笨墒钱斏龑W考試的壓力讓清瑤奔潰時，他又變得格外溫柔。
清瑤不想離開家鄉，本省最好的大學就是執大，在全國也是叫得上號。清瑤總覺得去了那，自己可以稍微與他相配。寫題寫到懷疑人生的時候，她問陳斯年：“可我要是考不上執大怎么辦？”
他拿筆輕輕戳她腦袋，“想什么呢，本天才給你開小灶，怎么可能考不上？”
清瑤眼底焦慮更甚。
“不上就不上，誰稀罕。你就是你，去哪里都很好�！�
清瑤還是焦慮，可心里卻悄悄地泛甜。
高考仿佛是整個高中三年過得最快最沒有記憶點的三天。從考場出來的時候，落日的余暉鋪滿整個校園門口，清瑤瞇著眼睛迎著晚霞，突然意識到她再也沒有理由纏著陳斯年去圖書館陪她。
考完試后清瑤擁有了自己的手機，她和陳斯年開始頻繁地聯系，陳斯年帶她打游戲，他們偶爾電話聊天，可是誰都沒有開口提出見面。
再次見到他是畢業典禮，清瑤已經如愿超過了執大分數線一大截，可以自由選擇自己喜歡的專業。漫漫暑假等著這群少年揮霍。
班主任和他們一一擁抱，大家其實沒有太多離別的情緒，這所中學是市里的重點，畢業后大多數人也還是會選擇本地大學，相聚機會甚多。
班里把畢業典禮辦成了小型的ktv，老師也放縱這群孩子使用教學電腦和投影儀放歌。陳斯年上去，大大方方點了一首《擁抱》。后排坐在清瑤和陳斯年附近的同學開始叫好，班主任看出異樣，在這最后一天居然也貢獻的八卦的一面：“陳斯年同學，你們是有什么我不知道的故事嗎？”
“沒有的老師，只是聽說我們班很多同學喜歡五月天�！标愃鼓暌庥兴�，看了看清瑤。
“老師，我同桌最喜歡他了。”清瑤的同桌猛地舉手，一班人都看向了他們這一桌。
“喜歡他，這個他是指五月天還是誰啊，最后一天了，清瑤不如把話說清楚�！卑嗬镩_始一唱一和。
清瑤漲紅了臉，一句話都說不出來。老師終于沒有放任這群人為難清瑤，招呼大家安靜下來聽陳斯年唱歌。
“昨天太近，明天太遠，默默聆聽那黑夜�！�
“晚風吻盡荷花葉，任我醉倒在池邊。”
他的眼睛深不見底，清瑤不敢看他。短短一首歌的時間，清瑤竟然感覺自己飛速地走過了整個高中，16歲剛開學的時候和陳斯年打招呼說的第一句話她還記得，從那以后他們成為前后桌三年，不管周圍位置怎么調整，他們都沒變過。清瑤覺得，他們一定是有緣份的吧。
典禮結束之后，清瑤在走廊找了許多人拍合照，遲遲不敢走過去邀請他。大家都走得差不多了，陳斯年出來，倚著窗看她�，F在不拍以后就沒有機會了吧，清瑤突然抓緊剛剛合照完打算走的同學：“幫我和陳斯年拍一張再走好不好？”
“喂，我好像沒答應要和你拍啊？”
“由不得你不答應�！�
剛剛拍了一大堆，輪到他清瑤卻連站都不會站了，手也不知道往哪里放，臉上的笑容仿佛寫著“局促”二字，陳斯年看起來也沒好到哪里去。同學一口氣拍了很多張，清瑤看完哭喪著臉，為什么和他的每一張合照看起來都這么呆……陳斯年笑得喘不上氣，要求清瑤除了他之外不能發給別人，免得毀了他一世英明。
那天是他們最后一次一起走出校門。
畢業典禮結束那晚，清瑤翻來覆去地看著一張張照片，翻到最后幾張時又反反復復地看，努力想找出兩個人的一絲可愛之處，一會兒覺得丑得想刪掉毀尸滅跡，一會兒又考慮洗出來裝裱。白天的情節時不時跳出來，三點了，清瑤還是沒睡著。
她拿出手機，陳斯年不在線。全世界再找不到作息比他更健康的人了。假期也11點睡7點起床，清瑤只能敬佩。然而她還是發了出去：
“你睡著了嗎？”
果然沒回復。清瑤把手機抱在懷里，漸漸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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