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膳房的人都知道，梁泯庖長有個習慣，吃到好吃的東西雙眼會不自覺瞇起來，是以，只要梁庖長品評御菜，吃到哪位御廚的菜品時把雙眼瞇了起來，就證明這位御廚做的不俗，當得上美味可口。

        此時此刻，梁泯嘴里含著似化非化的栗子糕，雙眼就舒服地瞇起來了。

        好吃！

        比御膳房的點心有過之而無不及，精致略欠缺，勝在味道和口感絕佳。

        整塊栗子糕全部下肚，梁泯才慢慢平復下來。

        目光移動，又看見溫雨正在翻炒的糖炒栗子，梁大人今兒是豁出老臉了，指了指剛出鍋的炒栗子，問道：“這個可以給我嘗嘗嗎？”

        溫雨笑了笑，覺得這個大伯還挺有意思，食客們要是白白品嘗都覺得不好意思，這大伯倒好，不排隊，免費嘗了塊栗子糕不夠，還主動再要炒栗子吃。

        玩笑著腹誹，不會真不給，幾顆炒栗子罷了，又不值幾個錢，平白傷了老人的心。

        于是問道：“您喜歡甜點的，還是清淡些的？”

        “老人”梁泯只是平日里醉心政務，不愛修邊幅罷了，其實還不到不惑年歲，要知道小姑娘把他當老人，還是個買不起栗子的窮酸老人，不得氣得吹胡子。

        “清淡的。”

        糖炒栗子用糖都能炒，他倒要看看，不用糖炒出來的是啥味兒！

        桂花味的炒栗子是不會讓梁泯失望的，平日里吃的糖炒栗子太過甜膩，不適合他這種“老人”，倒是這桂花味的別有一番風味，吃得慣，吃得來！

        溫雨給的栗子有好幾個，用紙袋裝著，梁泯作為考察官，按說吃一個品品味就行了，吃完一個完全沒意識到已經開始剝第二個了，直接把“考察對象”當零嘴吃了。

        簡直太有損梁大庖長的形象！

        邊吃還邊跟溫雨嘮了起來：“小娘子，除了栗子，還會做別的嗎？點心、主食、菜品，都行。”

        那可多了去了，溫雨忙著手上的活兒，不耽誤跟大伯聊天：“會啊，不說精通紅白兩案，做個拿得出手的席面是沒問題。”

        梁泯微微吃了一驚，嗬！聽小姑娘口氣，會得還真不少。

        “這么說，你是擅做菜的，炒栗子是附帶？”

        溫雨淺淺一笑：“大伯見笑，我是喜愛搗鼓各式各樣的吃食，不過那都是從前，現在阿爹阿娘不在了，留下的本錢不多，我便只能以炒栗子營生，人總得先解決溫飽，再談興趣愛好。”

        這話也算不得假，穿過來時京城溫家二老已經去世，剛出三年孝期，溫家獨女靠爹娘留下來的錢財勉強度日，京中又沒其他親戚，日子過得凄凄慘慘，一場風寒，竟沒挺過去……

        溫雨來后，家中存糧存錢已然不多，迫不得已，只能自己謀求生計，至于前世最喜愛吃和做的美食，等賺了錢，再慢慢搞起來就是啦。

        “抱歉。”梁泯不料竟問出了人家的傷心事，真心實意道，“二老是何故……”

        “爹是工部吏司，那年興修水壩，爹整月整月不歸家，娘去探望，不料連日大雨，沖毀堤壩，爹娘均遭了難。”

        梁泯記得三年前那場天災，溫吏司興修水壩，功在千秋亦在當下，因為水壩的修建，京郊一帶農田豐收，瓜果蔬菜應有盡有。

        沒想到，唯一遭難的竟是小娘子的父母。

        更沒想到，給百姓帶來富足的人，女兒卻只能在街頭賣栗子。

        “老伯不必過于傷感。”溫雨柔聲道，“生命的質量遠比長度，更重要。”

        是這個理了！

        梁泯心中的積郁消散不少，吃了小娘子的栗子糕和炒栗子，他心中已經認可了溫雨的廚藝，交談兩句也發覺小娘子是個心善之人，撇開公，于私來說，是想讓小娘子進御膳房的。

        但他心里還有個隱隱的擔憂。

        因著御膳房是給皇上做菜，在挑選御廚一道上，往極端了說，哪怕你做出的菜難吃至極，只要家世清白，世代忠良，比起做菜美味卻出身有異的人，膳房肯定會要前者，而非后者。

        否則萬一后者有異心，隨便往菜里下點藥，皇上性命堪憂。

        故而，作為負責皇上飲食安全的最大機構，御膳房不允許接納任何家世不清不楚之人，選拔上更是忠良優先。

        梁泯原本還擔憂小娘子的家世不過關，現在看來，不僅過關，而且不比那些世襲的庖人差。

        “小娘子，近日若有皇差找上門，切莫慌張，也莫要以為是行騙，許是好事吶。”

        溫雨一愣，皇差？怎么會有皇差來找？

        再反應過來老伯已經走了，看背影還在伸手往紙袋里掏，看來炒栗子是真好吃呢。

        結合碧兒方才說的話，她突然有個大膽的想法，要來的皇差該不是皇宮中御膳房的人？長公主的舉薦真的奏效了？

        旋即甩了甩頭，不能想不能想，若想叉了豈不失望？若真是御膳房的好事，就讓它當驚喜降臨吧。

        賣完炒栗子和栗子糕后，照舊在西苑街上轉轉，采買“一大家子”的食材和一些必需品，今日賣栗子糕賺的銀錢不少，必得做幾道好菜獎勵自己一頓。

        切塊鮮嫩的豆腐，稱幾斤脆生生的青椒，再來一顆胡蘿卜，蔬菜便齊全了。

        依舊到王屠戶家買肉，除了兩貓一狗的口糧，今日還得給自己割一塊。

        案上擺著豬肉和羊肉，光是看一眼，溫雨腦子里就想到了好多可口的肉菜，什么東坡肉、京醬肘子、羊肉鍋盔、孜然羊肉串……

        啊啊啊啊，好久沒大口吃肉啦！

        及至王屠戶問她來點什么肉？溫姑娘斯斯文文地想了想，笑著道：“豚肉、羝肉，每樣來五斤。”

        嚯！是個大客戶啊，失敬失敬。

        滿載而歸！攤車上堆了滿滿一車。

        人購完物總是會變得莫名開心，溫雨心中愉悅地盤算，豆腐做個辣味十足的麻婆豆腐，豬肉用來和青椒、蘿卜一起炒魚香肉絲，至于羊肉……前幾日剛在三合院中搭了簡易的烤架，不若用來烤羊肉串！

        本朝農耕是主要糧食來源，規定不許殺耕牛，因此民間少食牛肉，否則再來一道咖喱土豆燉牛腩，拌大米飯吃，別提多香了。

        嘖嘖嘖，口中生津。

        至于耗費的頗多錢財，溫雨安慰自己，在京城都是有房（三合院）有車（攤車）的人了，車房齊全，可不就剩享樂了。

        能花才能掙，能掙才能花！

        到家先處理食材，豆腐洗凈，切成四四方方的小塊兒；蘿卜和青椒洗凈，切成細細的絲條，若放到現代，絲條都用專門的工具，叫刮板，刮出的條兒又細又均勻，這會兒沒趁手的工具，好在溫雨刀工不弱，在案板上也能唰唰切出刮板刮出的效果，紅紅綠綠的絲條，碼在一起賊漂亮。

        豬肉洗干凈后切短條，待會兒和青椒絲、蘿卜絲一起炒了；羊肉則切塊，鹽巴腌制，等腌制入味再拿削得尖尖的竹簽串起來，就等一會兒炭火烤。

        滋啦——

        油熱了，蔥姜下鍋，大禍里瞬間熱鬧起來，清清白白的蔥花和脆黃的姜絲伴著油花齊飛，香味直往人鼻孔里鉆，惹得人鼻頭癢癢的，既想打噴嚏，又忍不住想多聞兩下。

        兩貓一狗圍著灶臺直轉圈，仰著腦袋往上瞧，看是究竟是什么食物這般香，何時能炫到自己嘴里。

        溫雨的灶臺上有兩口大鍋，里面那口正蒸著白米飯，正突突往外冒著熱氣，一股清香的稻米香彌散在整個廚房，聞著都能想象到晶瑩剔透的大米飯。

        外面這口炒菜，很快，魚香肉絲和麻婆豆腐就能出鍋啦！

        炒好兩道菜，炭火也正好燒旺，用來烤羊肉串正合適。

        “燒烤架”是溫雨自己動手做的，其實就是方爐鼎改造的，爐鼎腔內放炭火，一尺長半尺寬的開口處放上十來根銅鑒，一個簡易的燒烤架就成了。

        刷上油，放上羊肉串，滋啦一聲，羊肉開始慢慢萎縮，羊油滋滋往外冒，香味緊跟著就出來了，小扇子一扇，炭火愈加旺盛，很快就烤得金黃，像在肉串上裹了層濃厚的酥黃，孜然粉撒上薄薄一層，嘿！有新疆羊肉串那味兒了！

        溫雨迫不及待先嘗了一串，肉串入口，嗯！金黃的表皮酥酥脆脆，內里濃厚醇香，混著孜然香味一起在味蕾上爆炸。

        夾起一片早已洗凈晾干的蘇子葉，輕輕鋪在掌心，羊肉串躺上去，葉子包裹著肉塊使勁一擼，竹簽抽出，串串成了“卷餅”，蘇子葉包著烤羊肉一起入口，清爽裹著醇香，那滋味，直接讓溫雨舒服的瞇起了眼。

        這小姑娘是能吃辣的，辣椒面和茱萸油都是現成的，無論是撒上薄薄的紅辣椒，還是澆上鮮紅欲滴的茱萸油，混著羊肉鮮美的汁水一起咽下，辣但過癮！

        麻婆豆腐直接舀一勺拌進白米飯，紅騰騰又粘稠濃郁的湯汁裹著白米飯和嫩豆腐大口吃，又麻又辣又燙，但擱不住實在是香，根本停不下來。

        溫雨吃東西向來“不斯文”，大口吃菜大口吃肉，稱得上“狼吞虎咽”，誰讓她臉兒長的可愛，腮幫子一鼓一鼓的像小倉鼠，讓人看了食指大動，忍不住想搶她吃的。

        魚香肉絲也不能少，溫雨正“咔呲咔呲”嚼著裹滿醬汁的青椒絲，突然聽見“吸溜”一聲。

        誰的口水流出來了。

        溫雨吃的投入，沒注意門口何時站了三個人，為首的身穿蟒袍花衣，頭戴常服紅帽，后面跟著兩個藍素衣的小太監。

        竟真是皇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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