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的竊竊私語聲立刻安靜下來，太監高聲宣唱的除了名姓，還有出身。

        比如這人的父親是宮中御廚，便會唱“沈芳，御膳房沈御廚之女”；又或者人是宮外貴府舉薦的，則會唱“林傾，和親王府舉薦”，云云。

        太監一口氣點了二十余人，隊伍站了三排，直到最后才點到溫雨，未提長公主舉薦，唱的只是“溫雨，京城西苑口人氏�！薄�

        溫雨應了聲，去隊伍最后面站著，心想她果然是臨了才加進來的。

        三隊人排得整整齊齊，方才唱名的太監領著幾個小太監和宮女，分別檢查了他們的身份牌，搜了身，有幾人隨身攜帶的菜譜被搜了去，其他并未發現頂替或夾帶，這才放心地點點頭。

        溫雨感慨在宮里做事的人就是不一樣，格外精細些。

        全部檢查完畢，領頭太監一聲令下，帶著待選的庖廚們紛紛踏進永安門。

        今日是個晴天，格外秋高氣爽，瓦藍的天映著楚宮里的紅墻綠瓦，陽光灑在琉璃瓦上像傾了一層流光，宮里的一切都是如此好看。

        站在隊首的便是那個叫“沈芳”的，性子應是較活潑，從進了永安門就一個勁兒地東張西看，眼神新奇又滿足，像是對自己日后工作的地方很是滿意。

        她拿胳膊肘杵了杵另一隊同在隊首的男子，小聲且興奮道：“誒，你知道御膳房在哪邊嗎？我知道�！�

        林傾出于禮貌，回復道：“姑娘聰慧�！�

        沈芳對這個回復很不滿意，覺得太過敷衍：“御膳房還有很遠，走過這條長街往右轉，進了景運門，再往前走兩條長街才是�！�

        林傾“哦”了聲：“受教了�！�

        “我爹是宮里的御廚，在御膳房當差五六年了，這條路每日都要走，跟我說過幾次，我自然記住啦�！�

        剛才唱名時沈芳聽了，這次參加擢選的二十多人里，有幾個是御廚世家出身，但只有她爹沈御廚的地位最高，其他人要么是王府舉薦上來的，要么是地方官員舉薦的，隊尾還有個不知來路的，怕不是來湊數，總之算下來，就她最有優越感。

        見林傾不再說話，沈芳清了清嗓子，壯著膽跟領頭太監說起話來：“公公，咱們今兒是在御膳房考試嗎？”

        領頭太監回頭瞥了一眼，又慢慢收回目光，并未說話。

        七八人的隊伍，溫雨站在隊尾能聽清沈芳的聲音，心想怕不是在御膳房，御膳房每日給皇上皇后以及各宮嬪妃準備菜肴，上上下下忙得不可開交，怎么可能騰得出地方，宮里膳房不少，定是在別的膳房考試。

        “聽說御膳房可大了，能容納幾百人同時做菜，日后可得請公公多多照拂�！鄙蚍加值馈�

        她自以為話說的漂亮，殊不知，已經惹得領頭太監心煩，當著這么多人的面說這種話，還兩手空空，這是哪門子的照顧法？

        領頭太監下巴一抬，跟班小太監心領神會，“請”沈芳去了隊伍最后面，排在溫雨身后。

        溫雨忍了沈芳一路的牢騷抱怨，也并未經過她說的景運門，顯然他們考試的地方不是皇宮內院的御膳房，而是景運門外的御茶膳房。

        等到了地方，大紅朱門上赫然懸著“御茶膳房”四個燙金大字。

        御茶膳房也是宮里的膳房，和養心殿前的御膳房不同，這里主要給王公貴族準備膳食，若是皇家辦筵席，參宴人數上百，御茶膳房便是主力。

        膳房門前齊刷刷站了一排宮差，是這次御廚擢選的考官，站在正中間的是崔公公，顯然他才是主考官。

        溫雨一眼認出，等崔公公的目光巡視過來時，朝人溫和一笑。

        崔公公站位顯眼，還是朝溫雨點了點頭，及至領隊太監上報“人齊了”，他便從袖中抽出一卷文書，開始宣貫本次擢選的規矩和紀律。

        “此次御廚選拔考試，葷局、素局、點心局、面餅局，掛爐局，每位庖人從中擇選三局，作為考試科目，葷局、素局抽簽決定食材，其他三局食材由各位庖人自行選擇……”

        溫雨心下了然，五局中任選三局，葷菜和素菜相較于另外三局難度較小，因而設置了抽簽決定食材的規定，若是抽到的食材不是自己所擅長，便不能發揮所長了。

        想要確定選到自己擅長的食材，就得去點心局、面餅局和掛爐局，但這三者皆不是當世庖人所擅，能做出的食物少，又難以出彩。

        故而，究竟選擇哪三局，是個值得細細思量的問題。

        等崔公公宣貫完畢，各位對選局，心里也有了一番掙扎和思量。

        接著，宮差給每人發了一張薄木牌，一支蘸了墨的羊毫小筆，半炷香內，必須把自己選出的三局寫在木牌上，并交到宮差手里。

        這五局對溫雨來說都能做，葷素兩局自是不用說，能做的菜品太多太多，點心局也難不倒，各種酥啊糕啊的不少，面餅局的話，她是忠實的面食愛好者，昨日剛吃的河南燴面就很不錯，山西的刀削面、山東的雜糧煎餅、陜西的biangbiang面……倒是掛爐局能做的少些，不如做道北京烤鴨？

        正想著，旁邊有個腦袋湊上來，沈芳瞧她一個字都沒寫，陰陽怪氣道：“果然是連出身都宣不出口的半吊子，怕是連道素菜都做不出來吧？也不知道賄賂的哪位大人，竟也能讓你參加考試？”

        這姑娘因著讓她去隊尾的事不開心，連帶把氣撒在溫雨身上。

        面對毫無來由的惡意，溫雨才不忍著，既然拿不住主意選什么，不如……沈芳選什么，她就選什么吧。

        讓她嘗嘗被半吊子碾壓的滋味。

        “你都已經選好了？”溫雨故意問。

        “嗯啊�！鄙蚍脊�然上當，為了顯示出自己很厲害，故意把木牌亮出來，“點心局、面餅局、葷局。我做擅做點心，點心局用來出彩，面餅局保本，葷局看運氣，結果總不會太差�！�

        溫雨一樂，心道這沈家姑娘看起來沒頭腦似的，打盤的還真不賴：“反正我也選不出來，不如跟你一樣好了。”

        “你！”沈芳剛想怒，突然想到，她選的三局里若是有溫雨，倒平白多了個廢物、少了個強勁的對手，還能讓這小廢物看看御廚之女的風采。

        于是當即改口道：“行吧，讓你見識見識，什么叫做廚藝�！�

        半柱香的時間到，宮差開始收牌，統計各局人數，統計下來發現，除了掛爐局人少點，其他三局人數相差無幾。

        接下來，便是按照葷局、素局、點心局、面餅局和掛爐局的順序，依次入場考試。

        溫雨選的有葷局，第一場便要進去。

        考場其實就是崔公公等人身后的廚房，足足有五六間房那么長，一進去，最惹人注目的是一排整整齊齊的灶臺，足夠二三十口鍋，每口灶臺下配兩名雜役，一名燒火，一名洗菜。

        不少人都沒見過真正的御膳房是何模樣，發出驚嘆的“啊”聲。

        溫雨也沒見過，著實被震驚了下，不愧是皇家的廚房，果然有排場。

        她按號走到自己考試用的灶臺前，旁邊就是沈芳。

        沈芳對此安排很滿意。

        等庖人們轉過身，又發現另一番撼人心肺的東西，靠墻的一長排桌子上，滿滿擺的俱是調料，從鹽巴、紅白糖這種常見的，到辣椒油、肉醬這些不常見的，琳瑯滿目，應有盡有。

        地上擺著整整齊齊的竹筐，竹筐里則是各種各樣的蔬菜、肉類、牛乳、瓜果，粉面……

        這里是廚師的天堂。

        連緊張的考試氛圍都被充足的食材削弱了，考生們眼中閃著欲望的光，想立即大展身手，變得干勁十足起來。

        抽簽決定食材，溫雨從宮差手里抽出一根竹簽，上面寫著一個行楷小字：雞。

        “你的是啥？”沈芳看完自己的，急忙來看溫雨的，看到是“雞”后，不厚道地笑出了聲。

        溫雨知道她為何發笑，雞肉做菜都被做濫了，食客也吃濫了，百姓家不說，宮中貴主都是吃慣山珍海味的人，如今開始追求的是奇珍異獸的肉，最平凡的雞肉卻是不屑于吃了。

        沈芳抽到的是魚，尚且能做道紅燒魚：“倒不用太沮喪，你的廚藝怕是也只能駕馭雞了�！�

        溫雨才不沮喪，古人做濫的食材，她照樣能做出新味道，擇日不如撞日，不如就今日，讓古人們開開眼，做道中華第一雞——德州扒雞！

        活雞宰殺，燒水褪毛，取出內臟，其他部分清洗干凈。

        溫雨只讓處理食材的小廚干了這些活，剩下的都由自己親自動手。

        只見她把雞的雙腿盤好，呈現俯臥狀，兩只雞爪塞進雞腹，雞翅交叉插入嘴中，一只雞硬是被拗出個優雅的姿勢。

        接著，白糖熬漿，大把白糖撒進鍋中，想當初炒糖炒栗子用點白糖都心疼得不得了，現下卻不用心疼了，想用多少用多少。

        金黃色的糖漿刷在整只雞的表面，薄薄一層，放進滾油中炸，等表皮顏色變金黃，即刻撈出，把多余的油瀝出。

        八角、茴香、白芷、花椒、桂皮、生姜、砂仁……一股腦縫進紗包，連同整只雞，一并扔進煮沸的大鍋水中，大火煮熟后，再換猩紅的碳火燜。

        這一燜，就是四個時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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