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芳聞言，驚訝地睜大眼睛。

        溫雨給她的印象一向都規規矩矩，沒想到能提出這么大膽的要求，反倒是自己剛進宮有些慫。

        她其實挺想跟去看看的，又怕惹是生非，猶豫道：“這樣……能行嗎？”

        溫雨道：“為什么不行？咱們如今是正兒八經御膳房的人了，跟著小廚歷練又有什么不可以？”

        沈芳擱不住溫雨三讓，心里的天秤立刻動搖了。

        反正有溫雨在，這姑娘一向有主見，讓人安心得很，跟著她準沒錯。

        兩個姑娘家都同意了，林傾一咬牙：“我也去，萬一出什么事，我還能照應你們。”

        這話一出口，就遭到倆姑娘一致嫌棄的白眼：忒不會說話，簡直烏鴉嘴！

        眼瞅到了午膳時間，御廚們已經把菜單上的菜品全部做完，整整齊齊碼在桌案上。

        十幾丈的大長桌擺的滿滿騰騰，按尊卑劃分分界線，皇上的菜品最多，約莫有三四十道，道道精致，緊挨著是太后和皇后的份例，再往下是貴妃、妃、嬪……

        院中，小廚們整整齊齊垂手立著，等著各宮傳膳的命令一到，負責這個宮的小廚就會捧了菜品，排著隊，一條線似的把菜品送上門。

        送到各宮，御膳房這邊的任務就告一段落了，接著便是貴主宮里的太監丫鬟們忙活，驗菜、試菜，擺桌，最后服侍主子們用膳。

        等各宮主子們用完膳，御膳房的小廚們還要負責把菜盤菜盒一一收回，帶回膳房來，清洗、整理。

        日頭移到正頭頂，各宮已經陸陸續續開始傳膳。

        溫雨三人站在一隊小廚的隊末，打聽了才知道這隊人是負責啟祥宮的。

        熱心的小廚告訴他們：“啟祥宮一共住著兩位主子，主位福嬪娘娘，和剛進宮不久的宜貴人。”

        溫雨瞧著他們這隊人不多，一人捧一盤菜也將將十幾盤，于是奇道：“兩位主子一共這么多菜嗎？”

        “自然不是。”那小廚答，“咱們只是負責給啟祥宮送膳食，照理應該是送給主位福嬪娘娘的，宜貴人身為福嬪的宮里人，她的飯菜是跟著主位一同用的，至于兩位主子怎么分配，那得看她們自己的。”

        溫雨了然地點點頭，看來宮中的妃嬪也不容易，除非熬到主位，否則連吃個飯都得倚著旁人的口味。

        就像啟祥宮，菜單定是福嬪的婢女根據主子口味擬的，若是宜貴人和福嬪處的好還行，若是處的不好，福嬪自然不會顧著她的口味。

        正說著，有宮差來報說啟祥宮傳膳了，他們這隊打頭的小廚立刻動身，去御膳房捧起啟祥宮的菜品，排著隊出了御膳房。

        溫雨手上也捧了道菜，青花瓷的小盤很是精致，上面同罩碗扣著，看不到是什么菜品，但身為御廚她能聞出里面淡淡的胡瓜清香，應是一道涼拌的胡瓜菜。

        在宮道上行了一會兒，啟祥宮便到了，按照規矩，需要把菜送進正殿。

        溫雨等人進入正殿時，福嬪正倚在軟椅上。

        是位打扮挺華貴的年輕女人，首飾多用金飾，嘴唇染的鮮紅，不知道的還以為要接駕，哪像是要用膳的樣子。

        她面前擺著一張用餐的四腳梨花木圓桌，桌上已經擺了四五道飯菜，一瞧就知是啟祥宮小廚房做的，就擎等著御膳房的人來，菜上齊了再用。

        打頭的小廚請示道：“福嬪娘娘安，今兒的菜您要留哪幾道？”

        這是請福嬪先挑菜呢，挑好了剩余的好給宜貴人送去。

        宮中尊卑就是這般分明，主位娘娘就是一宮里的當家，倘若主位娘娘心腸好，則會叫來自己宮里的人，大家和和氣氣一同用膳。

        倘若主位不喜人多一同用膳，會把每樣飯菜分出些給宮里其他姐妹，也算是大家有福同享。

        怕就怕主位娘娘是個心腸不好的，不但不邀請宮人一起用膳，連好些的飯菜都不分出去，只挑自己喜歡的留下，剩余一些不好吃的賞給宮里人。

        這位福嬪娘娘顯然是后者，等小廚們把罩碗一一掀開，她在軟椅上懶洋洋掀起眼皮，抬起滿綴指環的手，接連指了好幾道菜。

        燒花鴨、燕鮑翅、糖醋排骨、清蒸八寶、蝦仁粥……

        溫雨冷眼瞧著，她那一指可不要緊，把好菜全挑光了，剩下幾盤要么是沒什么油水的素菜，要么是極甜膩的點心。

        “她把好菜都挑走了，宜貴人吃什么？”沈芳站在溫雨身后，小聲道。

        溫雨輕輕“噓”了聲，制止沈芳再吐糟，這里是人家的地盤，在這開罪主子太不明智，有什么話大可回去再說。

        福嬪挑完菜，打了個哈欠，揮手讓他們退下了。

        領頭的小廚無奈，只能把沒指到的菜品撤下來，去偏殿送到宜貴人那里。

        別說貴人主子了，他一個做小廚的都覺得不好意思。

        主殿距離偏殿只有幾步路之遙，東偏殿里的陳設顯然沒主殿的好，可知宜貴人不如福嬪得寵。

        溫雨在東偏殿見到了宜貴人。

        宜貴人身形纖瘦，面容清冷，不知道是不是整日里吃不好的緣故，正站在一副仕女圖前，靜靜地觀賞畫中人，頗有些孤芳自賞的韻味。

        直到身邊的侍女出聲提醒，她才慢慢轉過身，斂起衣裙走到桌前。

        領頭小廚帶著歉意道：“貴人小主安好，今日的菜略清淡些，您將就著用，午后我再來給您送些可口的點心。”

        宜貴人倒沒想象中的生氣，只是淡淡看眼桌上稀稀落落的幾盤菜，道：“有勞各位，放下吧。”

        主殿和偏殿離這么近，偏殿的人自然知道飯菜不好是因為什么，沒道理沖無辜的小廚發火。

        但宜貴人的客氣行為還是拉了一波溫雨的好感，尤其還是在被福嬪打壓的情況下。

        小廚帶著他們把菜一一擺在圓桌上，溫雨也把手上那盤涼拌胡瓜輕輕擱好。

        誰知到沈芳時，卻出了岔子。

        宜貴人的屋子又小又淺，沈芳因為排在隊末，故而原本是在屋外候著，進屋奉菜時沒留意腳下的門檻，被結結實實絆了一下，身子一個踉蹌，手上的瓷盤眼瞅要飛出去。

        溫雨正在擱菜盤，轉身看到沈芳那邊的變故時，想拯救已經來不及，眼睜睜看著青花瓷盤摔在地上，應聲而碎，發出清脆的響聲，盤中的清炒平菇撒了一地。

        一屋子人都有些發愣，宜貴人就算脾氣再好也微微皺起了眉。

        領頭小廚還沒遇到過這種情況，一時也不知道怎么辦才好了。

        溫雨第一個反應過來，喊了門口的婢女：“快去拿掃帚、抹布，同我一起把這里清理干凈。”

        婢女也嚇壞了，生怕自家主子生氣，連累自己的日子也不好過，于是忙按溫雨說的去做了。

        小廚連聲給宜貴人道歉，宜貴人雖皺著眉，到底沒出聲責罵人。

        直到把地面清理得干干凈凈，溫雨又尋來御膳房做點心用的鮮花露，潑灑些在地上，瞬間，房屋里的油腥味淡了下去，聞之滿滿的鮮花清香。

        宜貴人緊皺的眉頭舒展開來，憑她的位份和恩寵，內務府從未送來過鮮花，不曾想用鮮花露薰屋子的法子倒挺好用。

        于是對溫雨道：“你心思靈巧，午后的點心便由你送來罷。”

        溫雨問道：“不知貴人喜歡吃什么點心？”

        “我喜歡吃的點心御膳房沒有。”

        溫雨笑道：“我可以為貴人現做。”

        宜貴人奇道：“你一個小廚還會做點心？”

        領隊小廚忙解釋說：“這是今年御膳房新招的御廚，今兒第一天上任，先跟著來啟祥宮送菜來了。”

        宜貴人恍然。

        從來都是她的婢女去御膳房拿點心，還都是各宮娘娘們挑剩下的，拿回來的不精致也不可口，沒想到因著一盤摔了的菜，竟能吃到御廚現做的點心，雖說是個新晉廚娘，不知道廚藝如何。

        “你若是會做梅花糕，便做一些來吧。”

        梅花糕溫雨吃過，是江蘇一點的點心小吃，形似梅花，味道有點像現在的糯米八寶飯。

        “不會讓貴人等太久。”

        于是，一行人便不再打攪主子們用膳，紛紛退到啟祥宮門口站著，只留服侍用膳的貼身宮女，等福嬪和宜貴人用完膳，還要把餐具一一收回去。

        等收菜盤時，溫雨、沈芳和林傾很快就明白了御膳房的尷尬處境，這些菜幾乎沒怎么動，有的被原封不動的退回來，有的賞賜給下人吃了，就連廚藝高超的張德敏張御廚那道燒花鴨，也只被夾了幾筷箸而已。

        看來膳房的菜重復做太久，早該更新換代了。

        回到御膳房，溫雨就有的忙了，要給長公主做糖炒栗子，還要給宜貴人做梅花糕。

        糖炒栗子好說，做起來輕車熟路，一會兒工夫，金燦燦香噴噴熱騰騰的板栗就出鍋了。

        倒是梅花糕，以前從沒做過，只是知道做法，尚且不知道能不能做成。

        不過想到宜貴人清清瘦瘦的模樣，溫雨打定主意，要把這道甜點做出來，給好心的宜貴人一個驚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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