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央根據記憶的路線，在昨天百里奚的那處水榭旁停下，把馬車置于一塊空地上，想了想，怕馬亂跑，又把幾匹飛馬牽到一棵樹上拴著。

        本以為找百里奚要花一番功夫，或者干脆他不在這兒，已經做好了無功而返的打算，沒想到剛穿過一處長廊，朝央就聽到了他的聲音。

        “我說了，她已經走了。”百里奚聲音低沉，語氣依舊冷淡，“你喝醉了跑到我這兒撒什么酒瘋？”

        “你、你叫她出來！我、我……”

        鳳羽的聲音，明顯醉的不輕，這是喝了多少？

        朝央探頭看去，還沒看清就被一聲低喝嚇一跳，“誰？！”隨即一道白影瞬移到她身邊，眼神冷冽帶著寒意。

        “是我是我。”朝央沒想到自己這么快就被發(fā)現(xiàn)了，趕在百里奚對自己出手前忙出了聲，道，“百里公子，是我啊。”

        “……你怎么又來了。”百里奚沉默片刻，才道，“如果是來找鳳羽，我勸你馬上離開。”

        “不不不，我不找他，我找你。”朝央擺手道，又疑惑地問，“為什么要我馬上離開？”

        “因為鳳羽來我這里，是找你的。”

        “所以？”

        百里奚道：“他這次，是提著劍來的。”

        “……”

        不會吧，鳳羽真的要把她這個辛苦尋來、訓練這么久的舞姬殺了？

        不用這么記仇吧？

        “你來找我，是為了何事？”百里奚看了朝央一眼，又問。

        朝央正要回答，陡然又聽到那邊庭院中響起一道頗具磁性的聲音，“我聽說，鳳羽公子喝得酩酊大醉來這里發(fā)酒瘋？這可真是百年難得一遇的奇觀啊！”

        百里奚看向來者，道：“你消息倒是靈通。”

        “自然，這種能看他出丑的場面，我怎么能不在？”一襲紫衣的未卿刷地一下又打開他那把折扇，笑靨卿卿道，“怎么，又是哪個不長眼的在他面前提起了那個名字？”

        朝央清咳一聲，尷尬地摸了摸鼻子。

        未卿看向百里奚身后，道：“這位姑娘看著眼熟，你是……”

        朝央對他笑了笑，道：“我就是那個不長眼的。”

        “……”未卿愣了片刻，隨即哈哈一笑，“佩服佩服，上一次敢在他面前說起那個名字的，恐怕現(xiàn)在骨頭都化成灰了。”

        朝央的心又是一抖。

        “啊，我想起來了，你就是那個從天而降的姑娘。”未卿收起折扇，對朝央笑道，“嗯……現(xiàn)在鳳羽那邊你肯定是待不得了，怎么樣？要不要考慮一下來我孔雀族名下的教樂坊？”

        朝央當然不能去，正當她思考著怎么回絕時，就見鳳羽提著劍搖搖晃晃走了過來，邊走邊道，

        “好哇，她果然、果然就在這兒！百里奚……你敢包庇她？”

        因為喝得多，鳳羽明顯口齒不利索，眼神飄忽迷離，晃晃悠悠提著一把劍，向朝央走過來，“你、你竟敢提那個孽種的名字？！本公子，一定、一定要宰了你！”

        朝央一驚，轉身就跑，就算對方醉得神智不清，也不是現(xiàn)在的她能對付得了的。

        不過她也沒打算讓鳳羽好過，專挑有坑有石頭障礙物多的地方跑，引得他撞了好幾次頭，摔了好幾次狗啃泥。可他摔了磕了也不介意，馬上爬起來又朝朝央追去，一邊追一邊叫囂著要砍了她，當真執(zhí)著得很。

        未卿看著昔日金尊玉貴、風雅翩翩的鳳羽，變得像是一個當街追人打罵的混混流氓，一襲華美的衣服也滿是灰塵臟污、狼狽不堪，于是哈哈哈笑個不停，抱著腰樂不可支，肚子都笑痛了。

        朝央被他的笑聲鬧得心煩，便轉過身朝未卿跑去，打算禍水東引，邊跑邊做做樣子喊道：“公子救命啊，救救我啊！！”

        未卿半彎著身子還在笑，一個沒注意朝央就跑他身后去了，眼角余光瞥到鳳羽劍光凜凜，一驚，正要抬扇抵擋，便見鳳羽倒了下去。

        原來是百里奚趁鳳羽不注意，弄暈了他。

        “多、多謝百里公子。”朝央喘著氣，道。

        “你來此，究竟為何？”百里奚問。

        朝央緩順了氣，站直身子，道：“其實，我只是想知道，有沒有什么辦法可以讓阿魘出席妖皇陛下的壽宴……他準備了禮物，想要獻禮賀壽。”

        “不可能。”百里奚還未開口，未卿便搶先一步回道。

        “怎么不可能？”

        “妖皇陛下非常非常厭惡那個孩子。”未卿折扇一展，瞥了眼躺在地上的鳳羽，道，“比這個家伙還討厭他。”

        “……不至于吧？”不是說妖皇陛下只是禁足阿魘，平日里都不管的么。

        “很至于。”未卿正了正神色，道，“我還記得那次冬湖盛會，陛下罕見地出席了，我們同乘一座游船，我也第一次見到了那個傳聞中‘邪惡’‘不祥’的孩子……”

        冬湖盛會，是妖界百年一次的盛大游船節(jié)會。

        在冬天極冷之時，乘船出行，事先定好河道，投放一百條金色錦鯉，挑選數位英勇強健的鳧水好手下河捉魚，比賽誰抓得多，數量最多者獲勝，可爭可搶，但不得使用術法。

        每每盛會，鳧水健兒們奮勇捕魚，船上者吶喊助威，岸邊人搖旗擊鼓，好不熱鬧。

        此等賽事妖皇從不參與，而好多好多年前，有那么一回，妖皇陛下突然興起出席了盛會，當時鳳羽未卿百里奚幾個均在場，同妖皇一座游船。

        賽事剛進行到激烈之時，忽見一個瘦瘦小小的少年冒出了頭，舉起手中一尾金色錦鯉，興沖沖對船上的人笑，眾人起先以為他是哪家公子手癢忍不住下水，沒料到他一上船，徑直走向妖皇，說是要把手中金魚獻給他，一聲脆生生的‘舅舅’惹得所有人臉色大變。

        鳳羽當即拔劍刺傷了他的手臂，少年手中錦鯉也隨之掉進了河中，妖皇陛下看著滿臉委屈的少年，只說了一個字：滾。

        少年猶不死心，又跳進河里捉了一尾金色錦鯉，而這次連船都沒讓他上。

        妖皇陛下見他如此執(zhí)著，沒有絲毫動容，僅是冷冷道：既然這么喜歡捉魚，就把這河里的捉完吧。

        說完就轉身離開了。

        而那少年傻乎乎以為把河里的魚捉完就會得到妖皇的認可，毫不猶豫跳下水捉魚去了。

        冬水冰冷刺骨，而他一個沒有靈力的孩子，連為自己驅散寒氣都做不到，每次好不容易捉了一條魚上來，臉色都更加慘白，嘴巴青紫，凍得瑟瑟發(fā)抖還要繼續(xù)下水。

        同情他的人有，但更多的是忌憚憎惡，畢竟他被傳為邪惡孽種、惡魔化身，于是等他再一次上岸時，發(fā)現(xiàn)自己放魚的破罐子不知被誰給踢翻了，魚也不見了，他最終哭著昏迷了過去。

        “這件事得有幾千年了吧，我到現(xiàn)在都記憶猶新。”未卿搖頭嘆道，一慣風流恣意的臉上掠過絲絲莫名不忍的情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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