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央眸色微閃，心里波瀾起伏，沉吟道：“既然如此，為何昨日那個侍女會叫你……”

        孽種兩個字實在有些難以說出口，阿魘倒是反應很快，他對那兩個字似乎怎么在意，道，

        “我也不清楚，每次、每次我去見陛下，他似乎都很討厭我的樣子，也不準我叫他舅舅，鳳羽公子也是。”

        阿魘話說得多了，越來越順，不再像之前那般磕磕絆絆，“不過婆婆說他們都很好，是我最親的家人，只是我父親做了壞事，他們才不喜歡我的，所以我相信，只要我待他們好，總有一天他們會喜歡上我的！”

        阿魘稚氣精致的臉上揚起一個大大的笑容，那笑容一派純真，還帶著傻氣，眼中滿是對自己話語的篤行不疑。

        朝央想起鳳羽厭憎至極的眼神，暗嘆一聲，隱隱明白了什么，心道：這么說來，阿魘和鳳羽就是同父異母的兄弟，阿魘說他父親做了壞事，難道就是引誘了鳳羽的母親，令她紅杏出了墻？如此也能解釋鳳羽為何如此厭惡阿魘。

        可是……總覺得哪里不對，如果是這樣，鳳羽應當不至于討厭一個無辜稚童到那般地步才對。

        朝央暫時想不通其中關節，索性暫時作罷，又問：“所以你就每天一大早來這里采集露水？你這么做多久了？制出安神靈露了嗎？”

        “唔，還沒有，我是按照婆婆以前教的方法做的，差不多采集三天的量就可以制作靈露，但可能是我太笨了，一直沒有成功，已經失敗六十九份了。”

        三天，六十九份，差不多七個多月了。

        每天起這么早辛辛苦苦采集花露，去討好一個根本不喜歡他的人……真是個傻孩子。

        朝央心中嘆息，“你就不怕被發現么？我記得你是被禁足了的。”

        阿魘笑嘻嘻道：“不會的！整座棲凰宮，只有隸屬鳳羽公子的百花庭沒有守衛，只要我小心一點，就不會有人發現！”似乎想起了昨天的事，又認真道，“昨天是因為有人找姐姐你，不然也不會被發現！”

        “可你有沒有想過，就算你制出靈露了，那位妖皇陛下也不會領情。”

        阿魘又露出那天真到傻氣的笑容，“沒關系，這次不行，那就下次，下次不行，再下下次，婆婆說過，陛下總有一天會接納我的！”

        朝央盯著阿魘看了好一會兒，像是在看什么珍惜物種，半晌，才無奈道：“所以，你說的婆婆到底是？”

        “婆婆就是槐花婆婆，她可好了，教了我很多東西，還給我講故事，我生病了會照顧我，我餓了會給我找東西吃……總之她是世界上對我最好的人！”

        “哦？那她一直和你生活在一起？”朝央略感欣慰，原來這小可憐還是有監護人的。

        “沒有，我們只在一起生活了一千年。”

        一千年？朝央汗顏，沒想到這看起來稚氣未脫的少年有一千歲了。

        “……她六千年前就死掉了。”阿魘接著道，表情甚是落寞。

        朝央眼睛驚訝地睜大幾分。

        七、七千歲了？

        不應該啊，不管什么種族，這個年紀都應該成年了，可眼前的阿魘分明還是個少年模樣。

        朝央壓下驚異，抬頭見阿魘神色低落，還來不及安慰，他自己就振作恢復了，笑著道：“姐姐，你是這么多年來第一個肯搭理我的人，我很開心很開心，以后我還能來見你嗎？”

        你可別叫我姐姐了。

        朝央心道，雖然阿魘不論皮相還是心性都是少年，可畢竟年紀擺在那兒，而她才一百多歲，叫姐姐可不怎么妥當……不過也不一定，自己身世也挺迷的，好歹占個遠古神系的名頭，萬一也是個七千歲的老妖怪呢？

        這么一想，朝央又心安理得了。

        于是，她回阿魘話道：“自然，姐姐現在住梧桐殿，你想來便來……不過，你隨便跑出來真的沒關系嗎？”

        “沒關系沒關系，只要我偷偷地不被發現，就沒人會管我，就算被發現了，只要我跑得快，被抓住前跑回楓院就行了，陛下說過，不準任何人踏足楓院。”阿魘歪頭，看著有些乖，又有些狡黠，笑道，“除了我。”

        “額，那總有跑得不夠快被抓住的時候吧？”

        “那也沒關系，他們只會罵我兩句，最多打我一頓，我恢復得快，很快就沒事了。”

        一聽這話，被打的次數肯定不會少了。

        朝央覺得自己的心像是泡在酸水里，脹脹的澀澀的，見那少年又蹲進花叢，更是滿眼心疼。

        “……為何不用靈術？”

        阿魘沉默了一會兒，才道，“我沒有靈力。”

        朝央驚訝地眨了一下眼，怎么說也是妖皇的外甥，就算父親血統再差也占了一半鳳凰血脈，竟然會沒有靈力？

        而且妖界靈氣充沛，資質再差也不會一點靈力都修不出來吧？

        朝央見少年悶頭不語，以為他在難過，便道：“那個，沒有靈力也不算什么，況且妖族壽命漫長，你又有鳳凰血脈，壽命更是長得不得了，慢慢來，總有一天能夠修煉出來的。”

        她正打算用自己低微的靈力幫他，就見阿魘小心地從花叢中鉆了出來，手里拿著一棵散發著淡藍色熒光的草，抬頭笑道：“姐姐是在安慰我嗎？”

        原來他剛才不說話是在摘這棵草。

        阿魘拍干凈身上的土，道：“其實我已經習慣了，可是聽到姐姐的安慰，我還是好高興。”

        他臉上帶著極為燦爛的笑容，明媚無邪，雙手捧著那顆草遞給朝央，“姐姐，我聽說螢月草會給人帶來好運的，送給你。”

        朝央愣了愣，才道：“其實我運氣還不算差，倒是你……”

        阿魘卻直接把螢月草塞進朝央手里，隨即轉身跑掉，“我采集的露水又夠制作一份靈露了，今天碰了螢月草，也沾了好運氣，一定能成功的！我先回去啦，姐姐再見！”

        不知不覺，天光已然大亮。

        朝央看著手里熒光閃閃的映月草，良久，暗暗下定了決心。

        她回到梧桐殿，牽了那座已經補好車頂的飛馬馬車，往宮外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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