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0年7月中，幾萬里的高空上。

        航程過半，氣象安穩，夜色深沉。

        艙內的大燈已經關了，只亮著一層微弱的底光。這個航班人不是很多，座位有一小半都空著，只有零星幾個乘客沒有入睡，亮著一盞盞聚光，把頭頂照得分外認真。

        瑞士和中國六個小時的時差將這個夜晚拉得無限漫長。

        yves醒來的時候，內心一片平靜，很慢很細地想事情。

        今年他19歲，距離離開中國的時間是12年。之前好像也計劃過幾次回國，但到最后總是不了了之。至于這次為什么把大學前gapyear的終點設在中國，他也說不清楚，可能是因為近兩年他總是思念他的母親。

        他母親生在中國長在中國，死在瑞士。

        母親去世前那幾年的瑞士生活，他總是記得不是很真切，明明十幾歲記憶力已經成熟，但他常想起來的，總是他很小的時候母親帶著他在中國生活，到處跑，有時候坐火車，有時候坐船。

        這個幾萬里高空上的瞬間，yves被這股濃重的思念包圍了，一時有些傷感。其實他平日是個很開朗很陽光的人，有自己很簡單但充實的生活，并不常想起這些事情。可能是因為要回國吧。

        他看了看手表，再睡一覺大概就快落地了，落地應該是南方g市的清晨，七月份應該會帶著點涼爽，然后隨著太陽推移，溫度在8點多驟然升高。你看，他記得很清楚。

        但他不想睡覺，而是站了起來伸展伸展身體。

        然后yves看見了她，她坐在最后一排的最里面，整排都沒有人，于是看起來孤零零的，整個人蜷縮在一個毯子底下，只一頭黑發露在外面，仔細看她在發抖。

        他環顧了一下四周，大概因為是在睡眠時間，乘務人員正在休息處，并沒有注意到那個女孩。yves走了過去打算先看看情況。

        黑發倒也并不一定是中國人。“excuseme？”

        女孩伸出兩只眼睛，毯子隨之掉下來一個角，將她的臉完全露了出來。是張很年輕的亞裔女孩的臉，也許比他年紀再大一些，此時慘白得毫無人氣，可以看見滲出的冷汗。

        yves被她這幅樣子嚇到了，轉頭就要喊乘務人員。女孩一把抓住了他搖搖頭，是強烈的拒絕。然后他感覺她手上在用力，他只得順勢坐下。

        還未坐定，女孩整個人都向他趴了過來，臉勉力湊到了他的耳邊。

        yves聽見一聲微弱的“幫幫我”。

        yves這才認真觀察起她。她正極力控制著自己的發抖，下唇被咬得泛出血色，是這張臉上唯一的顏色。鼻翼顫動著，仿佛這塊的空氣分外稀薄，她要很用力地呼吸才行。她的眼睛正望著自己，睫毛一顫一顫的，額頭上還有冷汗正在一層層地滲出來。然后他看見了她眼睛里的光，那是很不同尋常而他卻有些熟悉的光。

        一瞬間他猜到了什么。很小的時候，他媽媽就是這樣蜷縮在床上，身體劇烈地抖動，呵斥他出去的時候眼睛里閃著一樣的光。等他在外面逛到夜色降臨回家的時候，媽媽已經恢復如常在做飯了。那是已經到了瑞士的時候。

        女孩又說了一聲，“幫幫我”，語氣近乎哀求。

        yves的內心也隨之緊張地砰砰跳了起來。幫幫她？要不要幫？怎么幫？

        “扶我去……去衛生間。”女孩的手還在抓著他的胳膊，想要用力卻沒什么力道。

        把乘務員叫過來？他們當然會更好地照顧她。但如果他的猜測沒有錯的話，她就有麻煩了。

        內心還在權衡著，身體上已經幫助他做出了決定。yves慢慢地扶起了女孩向衛生間一步一步挪過去。正坐在通道另一端連接處休息的乘務員撩開簾子往這邊看了一眼，yves下意識地用身體擋住了乘務員的視線，再回頭看時，簾子已經放下了。他松了一口氣。

        終于送女孩進了衛生間，yves已經是一身冷汗，明明并沒有幾步路遠。他略一思索，沒有回到自己的座位上，就近找了個空座位坐下了。

        衛生間中先是一小陣的躁動，然后歸于平靜。yves感覺過了很久很久，門終于打開了。

        剛剛罩住女孩的毯子現在披在她的肩上，她已經可以好好地站立起來了，雖然臉色還是蒼白的。

        yves這時候大可以聽完她一句小聲的謝謝后，回到自己的座位上。然后在落地后，當做什么事都沒有發生過，頂多在拿行李時交換一個眼神便此后再無交集，這件事對他唯一的意義就是在日后被當做談資提起，這樣yves以后的生活依舊是一片光明。

        但是他沒有，可能是因為那個讓他想起母親的瞬間，總之女孩又坐回了她最里面的座位，而他坐在了她的旁邊。

        “嗯……”女孩低聲開口，聲音有些沙啞，氣息也還不太穩，“我暈機，還挺嚴重的。”

        女孩說這話的時候也沒敢看他，先是低著頭，又看向窗外氣象平穩的夜。再轉過頭來時，臉上已經是個笑意盈盈的表情，眼睛里是真誠的謝意，“這次真的是謝謝你啊。”

        yves也笑了，整個人慢慢放松了下來，“沒事的”。

        女孩向他伸出了手，“我叫蘇佳宜，一直在國外讀書，這次回來探親。”

        他將手搭上同她握了握，“我叫yves。我是回來……”他想了想，不知道怎么形容。準確說，他不是回來，他只是過來游玩。

        蘇佳宜也并沒有深究，順口就接了話，“那你是要在g市落腳嗎，還是去別的地方。”

        yves很感謝她的不深究，回答也就更上了心，“嗯，先在g市看看，之后再去別的地方。”

        “g市夏天可是熱得很啊，在瑞士待久了再回來，可是受不了的。”蘇佳宜調侃道，眼睛里是神采奕奕甚至過于興奮的光。

        那團光似乎對yves有些壓迫感，他下意識轉開了頭，不知說什么。

        蘇佳宜自顧自繼續說著，“我特別受不了熱，所以才去瑞士的。本來是打算去學音樂的，現在在學設計，但我畫畫又不行，所以后面又想去香港學電影，可是我又不會講粵語……”

        “所以你不是g市人嗎？”yves看到個突破口，終于有了可以問的話，打斷道。

        “不是不是，我是s市人，來g市是來看我未婚夫的。”她從脖子里掏出項鏈，項鏈上是一枚戒指，銀閃閃的，看著卻像個男式的，“他在這里……上班，好不容易放幾天假，我飛回來給他個驚喜。”可能是藥物作用已經褪去，也可能愛情才是更強的藥劑，蘇佳宜現在眼中的光芒是真的光芒，臉上的笑意一直蔓延到肩頭發梢。

        yves也被她的笑容感染了，笑了起來。他現在一點都不后悔自己幫了她，她看起來是個很好的女孩。

        于是一直到飛機落地，他們都是坐在一起的。他們聊了很多很多，蘇佳宜推薦了不少g市的美食給他，還邀請他去s市游玩。最后，他們約好落地后一起打車去市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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