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莫惜
大夫給朝云把了脈,問了診,給出了判斷:“小娘子這是陽盛之狀。肝為剛臟,內寄相火,體陰用陽。陽熱亢盛,肝火久旺,易喜涼怕熱,口苦咽痛。若要根治,便是要調理肝火的。肝火下去,咽才不易腫痛。”
朝云心里納悶:什么叫陽盛?嗯?
朝煙問:“那,飲食用物,有沒有什么禁忌?”
“自然是有的。”
大夫一一列舉,說的每一件都是朝云愛吃的。
而大夫又薦清熱下火的飲食,每一件都是朝煙愛吃的。
等配好了藥,朝云低著頭跟著朝煙出門。唉,為了治好這咽痛的老毛病,看來她要舍棄那些炒羊肉了。好在大夫所說之中留了一樣兔肉,說是兔肉清熱,是可以吃的。
不過回到了府上,朝云牽掛的就不是吃什么的事了。她總是在心里默默琢磨在藥鋪里見到的那個大官人是誰,又是怎么與她姐姐認識的。
她不關心旁人家的事,可卻很想知道姐姐的事。可憐她咽喉未愈,要問也問不出話來,交談不便,硬生生熬了好幾日,等猛藥把她嗓子灌得能說話了,才到入蕓閣去。
朝煙正在看書,孟婆婆敲敲門,把朝云帶了進去。
“姐姐?”朝云腦袋探進門內,左右看了一圈。
姐姐正閑趴在小榻上,身邊坐著靠墻睡覺的秦桑。
難得這主仆兩人安安分分在家里呆著,又是這樣悠閑之景,像是古時的隱士。朝云便想,她也要在小書房里弄個小榻,上面要鋪一張虎皮,天天躺上頭吃牛肉。
朝煙忙招呼她過來:“云兒?快過來。外頭冷,進來暖暖。”
秦桑一下子從夢中驚醒,看見云姐兒來了,又見著孟婆婆站在門邊,嚇得立馬站了起來,退到一邊兒去站好。再看孟婆婆時,發覺她老人家已經板起了臉,想必今天又要被她說“沒規矩”了。
朝云招了招手:“秦桑,你出來吧。我要和姐姐說話。”
秦桑便看看朝煙。
“去吧。”朝煙說。
于是秦桑和孟婆婆一道出去,朝云上了榻,和姐姐并排趴著。榻上雖然墊了墊子,手肘撐著還是覺得硬,朝煙便給她拿了個軟枕,讓她墊在肘下。
“怎么突然到入蕓閣來了?今日不用上學?”
朝云兩條腿翹起來,前前后后地擺動:“范教授說早梅開了,要帶著學生們去賞梅,還要一人填一首《雙紅豆》。他們都去了,我就來姐姐這里。”
“賞早梅,填詞會,多好的事,你怎么不去?”
“才不要同他們一起去。”朝云換了支手臂支撐,“吟詩作賦,有什么意思。”
她不喜歡這些。要詠物,寧肯詠黑云、詠甲胄。梅有什么好詠的?
朝煙便伸手指點她的額前:“借問梅花何處落,風吹一夜滿關山。你不是最愛高適,他都在詩里寫梅,你同范教授去看梅,不也是高適的知音了么。”
朝云一哼:“這詩同梅又沒什么干系。家塾里那幫人愛作《梅花落》,我與他們話都不想說一句。”
說著,朝煙手臂一撐,要起身走了。
“姐姐,你做什么去?”
“我也愛作《梅花落》,你不是不想同我說話嗎?那我同范教授和你的同窗們賞梅吹笛去了。”朝煙佯怒,不去看她。
“哎!”朝云一把把朝煙拉回到榻上,“姐姐,我說他們,不曾說你。你同他們不一樣的。”
“有什么不一樣?”
“他們滿心滿腹只有學識,雖然錦心繡口,但胸襟沒有半點豪氣。姐姐雖說也…也…也是文氣人,卻……”朝云默了良久,想不出用什么詞來。
朝煙心里在笑,嘴上要憋著:“說不出來了?看來不是真心夸我。”
“不,不是!是真心的。”
“那怎么說不出我‘卻’什么?”
“我是想說…想說…哎……”朝云突然懊惱自己書讀少了,怎么連個說姐姐的詞都想不出來了。懊惱著,她趴倒在榻上,把整張臉都埋進墊子里。這樣埋了一會兒,喘不上氣來了,再悻悻地抬起頭,苦惱道:“姐姐,你又欺負我讀書少!”
朝煙大驚:“哎喲!同你說笑罷了!”
門口忽然傳來清朗的男聲:“二娘又欺負云兒了?”
朝煙朝云同時朝門外看去。
“是誰?”怎么會有男子的聲音?
因這間并不是朝煙的臥房,平常招待客人也有進到這里來的。除了內間屏風里廂,男客是能過來一坐的,故而有男聲出現不算奇怪。只是就算有男客過來,怎么孟婆婆不來通傳?
于是門口的男人推門而入,兩姐妹便同時蹦起來。
“哥哥!”
來者正是兩人的長兄李莫惜。剛回到府上,妻子在晴明閣布置,而父親并不在家,他就過來朝煙的入蕓閣看看。一進院子,孟婆婆便笑著要給朝煙去通傳,被他攔下來。他想在朝煙不知情的情況下突然出現,好讓她高興高興。
不想走到門外,聽見朝云也在里頭。
“兩個沒心肝的丫頭,連哥哥的聲音都認不出來了。”
李莫惜笑著走進來,把榻邊的朝云一把抱起來:“哥哥走時,你才這么點大。如今竟然這么高了。剛才是不是姐姐又欺負你了?”
朝云看看朝煙,對哥哥說:“不是她欺負我,是我欺負她。”
朝煙在邊上也笑:“便是我欺負她,欺負得狠了,欺負得她都要哭了。現在哥哥回來了倒好,有人幫襯你啦!”
朝云本是來同朝煙講悄悄話的,可李莫惜回來是件大事,現在成了三兄妹講話,那些悄悄話只好再藏進肚子里。
秦桑和燕草都被叫進來,擺放凳子,添上茶水。不能再趴在榻子上,幾人坐到了光亮處。
“哥哥什么時候到的?怎么也不早點說,叫我和云兒都去大門口迎你。”
“也是剛剛到的。我想著天冷,就不叫你們興師動眾了。站到門口去,你要傷風的。”李莫惜喝口茶,想起一件事,“云兒現在咽喉還痛嗎?有沒有在吃藥?”
“前些日子剛帶她到馬行街那家金紫醫官藥鋪去看過,大夫說她是肝火重,最近日日要吃三副藥。”
朝云補充:“那藥不苦。”
朝煙笑了:“沒說藥苦,都知道你不怕苦藥,你最了不得。”
妹妹的脾氣她知道,要么不說話,不做事,不出門。但凡說話做事,都是想要彰顯自己本事的。
李莫惜笑著。上次分別時,朝煙才會背《詩》,朝云還是個小小姑娘。如今一看,兩個妹妹都初長成了,二妹妹明眸善睞,三妹妹也亭亭玉立,心里不由得高興。到底是回家來輕松,能見到冰雪可愛的兩個妹妹,可不比對著一屋的案牘文書舒坦?
當然,李莫惜在任上也是勤勤懇懇,不出差錯。
朝煙又問起嫂嫂王娘子。
“她在晴明閣收拾呢。不過方才我去看了,五娘已經收拾得很好了。”
“哦!嫂嫂總是辛苦!”
“她也是該辛苦的。不說她了,我聽五娘說,你同她常常一道出門去?”
“嗯。”
“怎么不帶云兒?”
朝云自己解釋:“哥哥,是我自己不喜歡出門,不是她們不帶我。”
李莫惜一笑:“你五娘嫂嫂在汴京熟絡呢,你不喜歡出門,是你不喜歡見那些人,那就讓她帶你去人少的地方,步障搭起來,跟在家里院子里一樣的。”
五娘嫂嫂。
朝云年紀小,沒聽出這話的不對勁。倒是朝煙一挑眉,默默低下頭喝茶。
姜五娘是李家的妾室,不算是貴妾,只是平民出身的良妾,說白了也是李家的奴仆,怎的能用“嫂嫂”來代稱。李莫惜離家時,不說朝云,朝煙的年紀也還小,并不知曉哥哥和王娘子是否恩愛,又是否同姜五娘更親近。但今日才講了這么幾句話,她也就明白了:哥哥心里偏著姜五娘呢!
可是如果這樣,怎么哥哥去任上,不帶著五娘一起去?
這是哥哥院中事,她不該問,只當作自己沒察覺什么,接著同哥哥妹妹閑談。
講路上的事,講任地的事。哥哥在奉化縣做知縣,奉化的民情與汴京自然大有不同,朝煙很快就被那邊的風土人情吸引。奉化沿海,哥哥又講那邊的漁民如何出海,夏日還會有颶風襲來。
朝云不關心別的,只問:“哥哥帶了什么海貨嗎?”
海貨腥氣又味鮮,朝云喜歡。從前哥哥曾派人千里給朝云送來,快馬入京,比魚市里的味美。今是哥哥親自回京,想必會給她帶上一點。
果不其然:“奉化那邊家家戶戶做魚鲞,我給你捎了幾種海魚的鲞來,你肯定喜歡的。”
“魚鲞是什么?”
“便是腌的魚干,咸香十足。桌上你就知道了。”
朝云樂了,恨不能直接到用晚膳時分。可朝煙提醒她:“可不能用腥氣之物。你喉嚨不要了?”
李莫惜大笑:“小朝煙變成大朝煙,管家管事管朝云了。”又對朝云說:“哥哥知道你咽痛,給你帶了點果子來。兩浙路中樹實多能食用,離奉化三百余里有個地方叫諸暨,隸屬紹興府,盛產榧子。當地人常以榧子止咳潤燥,想來無傷于咽喉,該是你能吃的。我叫專炒榧子的人炒了幾斤來,已經叫拿到廚房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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