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閨名
朝煙總覺得,每年的時節,總是春夏長,秋冬短。
能吃冰飲冰果子的夏日過去了,秋日冬日也會接連著過去,很快就要到年底。
七月初七的乞巧、七月十五的中元、八月十五的中秋、八月十八的生辰、接連著有熱鬧,上街不知去了多少回。日子像翻書一樣翻過去,再問時節,竟已經到了冬月底。
今年汴京的早雪下得太快,她尚且記得穿單衣的日子,不想今日還得帶上手爐出門。
綠蟻新醅酒,紅泥小火爐,晚來天欲雪,能飲一杯無。前朝的白樂天就寫過雪日烤火飲酒的暢然,她本想叫了姜五娘一起出門賞雪去,可年關將至,她外出當官的哥哥就快回京過年了,姜五娘還得在晴明閣準備收拾,抽不出空來。
哥哥多年在外,從未歸家過過年。今年任地平穩,便回家來偷個閑。
他來信稱要回來,姜五娘也一刻不敢耽誤,早早地就開始忙活。朝煙知趣,不去打擾她,轉而去山光閣找朝云。
一推開朝云書房的門,就聽見她又是喑喑啞啞的聲音,像是想說什么,卻也說不出來。沒辦法,朝云在紙上寫:“昨日睡前嘴饞,食了一斤羊肉。今早喉頭就發痛。”
朝煙聽她破嗓子扯話,又寫了一堆她認了許久的丑字,又氣又想笑,半是斥責半是心疼地罵道:“咽痛反復,本就不能用發物。你倒是反其道而行之,睡前吃羊肉,還吃了一斤,想是廚房里的那點羊肉,都被你院子里的廚娘拿去煮了。”
朝云下意識地想說話辯駁,發出一聲氣音,才想起自己現在說不上話,于是還是在紙上寫:“不是煮的,是炒的。”
“?炒?”
朝煙疑惑。
雖說本朝新流行了“炒”這種烹法,京城許多酒樓飯館也有做炒菜,家中各個小廚房也添了能做炒菜的灶頭,可她卻不知家里竟也有人會炒菜。她甚至懷疑是妹妹的字寫得太差,使得她認錯了。可橫看豎看,這個歪歪扭扭的字就是炒。她便問:“哪個人給你炒的?”
朝云如是交代:“雪滿。”
“雪滿會做炒菜?”朝煙不可置信。
雪滿那丫頭,看著一天到晚只愛說話談天,不像是個會進廚房的人啊!
朝云還是想說話。因雪滿做炒菜這件事說來話長,她也不樂意在紙上寫。自己的字差,總是被姐姐奚落,她又不是不知道!
朝煙帶著朝云出門去了。
兩抬暖轎吭哧吭哧在雪地里,往馬行街上抬。
姐妹兩人可不是去賞雪景的。朝煙出門前同朝云說:“你這咽痛從來不好,給你請大夫來看,配的藥總不管用,便只給你買馬行街那山水李家咽喉藥。如今你這喉嚨再不治好,恐以后落下什么病癥,今日且跟著我去馬行街,讓那里的大夫親手給你把了脈,配一劑猛藥來,把這病連根去了,省得再犯。”
朝云本不想出門的,可她也想把自己咽痛的毛病根治了,便同意跟著朝煙出去。
出門不是件惡事,可惜天寒地凍。朝煙興致勃勃地出門,可一出了府門,吹上了風,就是渾身瑟縮起來,察覺到了刺骨嚴寒。
她捧著手爐躲進了暖轎里,縮在裘皮上,只盼著路程長一些,省得一會兒又要下轎吹風。
可往往越是心里盼著路長,就覺得到地方越快。朝云先下了轎,看后面轎子里面的朝煙遲遲不出來,便自己過去,一把掀開了暖轎的厚簾子。
“姐姐,到了。”她喉頭嘶啞不成聲。
朝煙這才出來。
幸而此時雪已停了,開了點日頭出來,照在身上還有點暖意。她雖然愛出門,可她不愛受凍!
看看朝云,手爐也不拿,站在雪地上,怎的不見她冷呢?
山水李家坐診的大夫共有三位,都是自家叔伯兄弟。因這三位大夫的祖父曾經做過御醫,這一家才獲封了個“金紫醫官”,得以在馬行街這一片名醫云集的金紫醫官藥鋪中開出名頭來。幾代傳承下來,本店從看雜癥慢慢變成只看口齒咽喉,一治一靈,無有差錯。
許是冬日天寒,傷風的多,咽喉痛的也多,店里有不少病人等著問脈配藥。若是其他小店,哪管再多人等著拿藥,像朝煙朝云這樣的富家娘子進門,定然不用排著等候。但這家有規矩,凡事講究一個先來后到,不講身份。
閑座稍憩,有打下手的,給等候的客人們端來熱茶。店里也有火爐,等候也不難受。
一炷□□夫間,內堂的抓藥處走出來不少人。朝云只顧著喝水潤喉,一眼也不看他人。朝煙卻是頻頻抬眼,看著一個個陌生的人從藥鋪里出去。
她看他們的衣著打扮,氣度容貌,心里就在猜測這人的身份,過往的經歷。雖全是臆想,但的確很有意思。
看著年邁的老人抓藥出去,她就想這是個做燒餅的老伯,自己掉了牙啃不動燒餅了,就來這里配點齒藥,把剩下的牙保住。
看著兩個結伴而來的婦人走出門外,就想這是對妯娌,弟妹嘴里生了瘡,做嫂子的關心人家,親自陪著出來配藥。
看著一個男子從內里走出,她先觀其裝束,判定這是個富戶員外。再往上看,想看看其容貌,卻發覺這竟然不是一張生面孔!
今年,這是第三回見到他了。
朝煙的目光很快被這位富戶員外發覺,他朝著朝煙看來。
兩方眼神相撞,各自的神情都盡收眼底。
各有詫異,但也各自驚喜。
不過很快,這大官人便如上回那樣,對朝煙展顏一笑,又轉頭要走。
一笑風流,似有柔情在眼,又有蒼勁在眉。
只可惜轉瞬即逝,人已將走。
朝煙把手爐塞給邊上的朝云,從凳子上站起來,喊住他:“許大官人。”
這輕輕一喊,把許大官人自然是喊住了,也把垂著眼皮即將入睡的朝云喊醒了。她抬起頭,看著姐姐同一個外男講話。
許大官人停住腳步,回身面對李朝煙。
“大官人萬福。”朝煙喊他時膽子大,說話又局促起來。先見個禮,總不會有錯。
許大官人便也一揖,面上都是笑意:“娘子萬福。同娘子有緣,今日又得相見。”
他倆人說了才兩句話,朝云已經打起了精神,瞧瞧姐姐難得的慌張。
“是是有緣份。還要…還要多謝大官人當日贈傘。”朝煙又是一禮。
朝云心里打怵:這人是誰?姐姐怎么同他說起話來了?姐姐這是中蠱了不成,一禮接著一禮,話也講不利落了。
“娘子不必客氣。”許大官人也看出她緊張,她既禮上加禮,他也又作一揖,算是給她平回去,“衷舉手之勞,何足掛齒。”
朝煙更加局促,雙手捧著手爐,不自覺地越捧越緊。都被許衷看在眼里。
剛才倒叫她得知他的本名。他自稱“衷”,名字該是叫做許衷。之前聽人叫他“羨真”,那該是他的字。
可若是她早知自己會如此緊張,就不叫他了!
本是看著他的眼睛漸漸低沉,看到他手里的藥,才知道自己該說什么:“許大官人也來配口齒藥?是有病痛?”
許衷看了看手里提的藥,解釋道:“非我病痛。是我母親這幾日牙疼不已,寒舍離此不遠,我便來給她抓點藥。”
“哦!大官人純孝,如此嚴寒,親自來藥鋪!”朝煙贊佩。許衷一看就是豪富之家,豪富之家不會缺下人。抓藥之事,下人來就好了,何必親自來。她全然忘了自己也出身名門,還不是常常親自出門給妹妹抓藥。今日天寒地凍,她還不是帶著妹妹出門來了?
這么夸許衷,倒也像在夸自己。
許衷便又笑了,只是笑意中不見輕哂,滿是愉悅:“那么娘子呢?”
“嗯?什么?”朝煙又緊張地看向他。
“娘子怎么也冒著風雪來此?”
朝煙反應過來:“哦!我…我妹妹咽痛,我帶她來瞧瞧。”
這么一說,她才想起妹妹還在邊上。忙看向一邊凳子上坐著,傻乎乎看著她與外男說話的朝云,給她介紹道:“這位是許大官人。”
朝云不似朝煙。她是個不太樂意同外人說話的人,只是跟許衷見了個禮,又坐下了。
外頭有個小廝,便是給朝煙拿傘的那個平西小哥從門外進來,走到了許衷身邊,在他耳邊說了兩句。
“娘子莫怪,我店里有些許雜事,需得走了。”許衷道。
朝煙當然沒理由再攔他,做了個萬福:“大官人慢行。”
這下許衷是真要出門了。他身材高大,走了幾步,就即將跨出店外。
朝煙看著他走出門,又看著他再一次折步回來,停在她三尺遠的地方,問她:“尚未請教娘子芳名?”
朝云本已在喝茶了,聞言,抬起頭來,看著這兩人。
外男問女子閨名,這是不太合適的!雖她自己本就不太喜歡那些瑣碎的禮法,平頭百姓之間也多不在意什么男女大防,但她心里還是淺淺吃了一驚。
朝煙不曾多想,他既然問了,她就答:“朝煙。我名李朝煙。”
“多謝娘子。”許衷朝她一拜,低下頭,掩住了眼中的玩味和笑意。
不等朝煙想明白他的多謝是在謝什么,眼前人已不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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