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朋友
許衷點的茶可比朝煙點的好看多了,他見朝煙的茶盞空了,便把自己點的往朝煙盞里倒。
朝煙全然沒想到這是許衷自己點的,神志不太清楚,以為這是桌上原本就放著的。喝進口中,覺得味道似是更清冽些,仍然沒覺得有什么不對。
“娘子原來知道……”
許衷并不喝茶,他看著朝煙輕抿著自己點好的茶,神色中滿是愜意。
朝煙倒是沒他這樣輕松:“什么?”
“知道我是山子茶坊的主人。”
“哦?哦!”朝煙把茶盞放下,“嗯,我知道。”
許衷笑了。朝煙的局促都被他看在眼里。
生意做久了,也做得大了,他察言觀色的本事是不錯的。朝煙的一點小心思,他只消看一眼就能明白個八成。
他淡然于此,卻想逗逗她:“那娘子又是如何得知的?”
“如何得知?……”朝煙沉默。她要想想,從何得知?哦!是她先前問過姜五娘,然后姜五娘告訴她,小貨行和山子茶坊都是他的產業。
不等她回答,許衷又笑了:“娘子與人打聽過我。”
這這這朝煙眼睛一下子直了,愣愣地看著許衷。
他,他怎的知道的?
先先后后地,朝煙已經跟不少人打聽過他的事了!之前去蘭仙關撲場之后,她裝作無意地問過李莫惜“這家店的主人是誰”,而后,她又數次派羅川到馬行街來,無論是到小貨行送小春牛,還是隨便指派他做點什么,她都會“隨口”問一句是否瞧見小貨行主人在那里。
但…但就算知道,怎的直接就這樣說出來!
朝煙張張嘴,不曉得該說什么。玄天上帝,快教教我該怎么與他講話!
不不,不止玄天上帝!三清祖師,孔圣人,釋迦摩尼,誰能教我說話,我將來就在院子里掛你們誰的畫像!
許衷忒壞,明曉得朝煙這小姑娘家已經羞赧到了極點,不僅點破了她和人打聽他的事,還要更上一層樓:“其實娘子不必與其他人問我的事,若想知道,不妨親自來問我。我同你講的,總比旁人說的要準一些。”
他越說,朝煙的頭就越低,快要落到茶盞里了,才拿起茶盞再喝一口。放下茶盞,里頭的茶水已經空了,許衷便再給她倒上一杯。
眼見盞里又有了過半的茶湯,白而鮮亮,還冒著熱氣,朝煙才想起來,自己與姜五娘壓根兒就沒叫過成茶!
那這茶是哪里來的?
除了許衷剛點的,還能從哪里來?
原來,剛剛她低著頭還在喊蒼天時,這人已經不動聲色把茶都做好了!原來先前喝的就是他點的!
……
朝煙忽然不曉得自己該不該喝茶了。
此前每一次見到許衷,都在她不曾料想到的時候。譬如那個他送傘的雨天,譬如在關撲場,譬如在藥鋪。可今日見著他,卻不是偶然。
她與姜五娘提起要來山子茶坊,就已經想著:會不會在這里遇見許衷呢?
可真遇見了許衷,她的嘴中便什么都說不出來,只會低聲道:“大官人…大官人可別打笑我了。”
他的笑中,她瞧見了肆意,也瞧見了親近。
許衷是個頗有風流的商人,朝煙早就知道了。他的長相其實并不在朝煙認定的“上佳”之列,太剛氣,太硬,可卻怎么看怎么順眼。
他說:“羨真。”
“什么?”
“娘子不必叫我什么‘大官人’,可以叫我的字,許羨真。”
“唔。”朝煙只恨手里沒一塊能讓她揉捏的帕子。
幸而許衷看見了走來的姜五娘,起身道:“娘子的朋友來了。”
朝煙于是也站起來,轉身看見從不遠處走來的五娘。
“娘子若有什么要問我的,二郎神生辰那日,我在二郎廟前等你。”許衷作了一揖,往另一邊走了。
“誒?”怎么就這么走了?朝煙看姜五娘過來,又看他匆匆走開,怎么顯得像他與她在私會,見不得人似的!不妙不妙!
姜五娘整理好衣裳回來,便瞧見原本自己坐的地方坐了個陌生郎君,還在同朝煙說話。
走近了點看,發覺那郎君竟是山子茶坊的主人許衷。
許衷也看見她來了,讓開了地方,又與朝煙道別走了。等她回到朝煙身邊,已經不見了那人。
“那個是誰?”她問朝煙。
這是明知故問。她分明知道那個是許衷,可還要親口聽朝煙說。
憑姜五娘的判斷,朝煙和許衷肯定有事!
朝煙支支吾吾:“一個朋友。”
“喔?朋友?”姜五娘坐下,看見桌上的狼藉也被收拾干凈,甚至自己的茶盞里有一杯已經點好的茶,正在飄香,揶揄她:“我倒不知道,你和東京巨富許大官人也成了朋友。”
同她說話,總比同許衷說話更放得開些。朝煙默默喝起了茶:“之前偶爾碰見過幾回,一來二去也就相熟了。你知道的,這是他的店面,恰巧遇到了,就過來說幾句話。”
“哦,這么巧么。那這茶…也是他做的?”
“嗯……”
姜五娘手里把玩著剛剛許衷用過的茶筅,拿茶筅的頭指著朝煙,像在質問:“那么,方才我走之前,你要問我某人的家室和年歲,是不是也是許衷?”
是,當然是。
可朝煙才不說呢。
她想起方才許衷對她說的話:若要打聽他的事,不妨親自去問他。
嗯…也才不要問他呢!總之,還是先不要同姜五娘講了。
糊弄過去:“沒有的事。你當我沒說吧。吃茶,吃茶。”
姜五娘又追問了幾句,怎奈何朝煙實在守口如瓶,但凡是關于許衷的,半句話都不肯再說給她聽。
偏偏就是朝煙這種諱莫如深的姿態,讓姜五娘斷定朝煙和許衷之間不一般。
她打笑:“你和那許大官人,看起來倒也還算般配。我還知道他不少事情,要不你求求我,我就統統告訴你?”
“吃茶吧你。”朝煙不搭理她的壞話。
也不知道許衷是不是故意惹朝煙期盼,他與朝煙私下約了二郎生辰,可二郎生辰卻在六月廿四。數著日子,也還要近兩個月。
朝煙遭遇了一回被許衷說破心思的尷尬,也不樂意再去山子茶坊或是哪里,特地湊上去為遇見他。
除卻姜五娘,再沒人知道她在山子茶坊遇見許衷的事,也沒人曉得她天天躺在床上時想到的是什么。在等六月廿四么?在等再見么?她不肯說,沒人猜得到。
這樣魂不守舍地過了幾日,朝煙深覺自己可不該再這樣下去了。許衷輕飄飄一句話就能令她反常這樣久,她卻偏偏不曉得許衷的反應。
他…他會想她么?
會么?那雙風流的眼睛中,會有為她而生的柔情么?
她不曉得。
“不該再想這些了!”朝煙對自己說。
好在她還有管家的權,真要給自己找點事做,自然也是能找到了。
家里巡視了一圈,到了大廚房,聚了廚房里的廚娘、廚子們過來,她便發覺:“嗯?怎的大廚房里只有你們幾個了?我記得,不是還有幾個年長的么?”
管事的廚子回稟:“娘子不知,年紀最大的那對老夫妻,都已經六十多了,年夜時一起去了。當日報給了姐兒身邊的流霞姑娘,許是流霞姑娘覺得過年時說給姐兒聽晦氣,便沒告知姐兒。”
“哦!”朝煙思索,過年那夜報來下人的死訊確實不吉利,流霞不說也是正常。只問:“他們老兩口的后事呢?是府上替他們操辦的,還是他們本家接去辦的?”
“是本家把兩人拖走辦的,流霞姑娘給了十兩銀子,說他兩人辛辛苦苦在府上做了十幾年了。”
“嗯,我曉得了。”
下人離世,給點賞錢是該的。雖說十兩銀子不少,可那兩口子半輩子都在給她李家做飯,十兩是該給出去。流霞畢竟是宮里出來的人,最是有分寸,朝煙放心。不過:“那么廚房里已經缺了幾個月的人了?”
“是缺了兩個。不過這幾個月廚房里不忙,我們幾個也做的過來。”
朝煙搖頭:“再做得過來,時常缺人也是不好的。”
吩咐羅川道:“你去牙市問問,可有無手藝好,又穩重的廚娘,請個兩三個來。最好是要會做炒菜的,如今東京城里的官宦人家,哪個家里都有一二做炒菜的廚子,就我家還沒呢。上回做炒菜,竟要云兒身邊的雪滿來動手。你且按最好的月錢報給她們,定要選了好的人來。”
廚房管事的人抿抿唇。
羅川道是,就出門去了。
朝煙又進了廚房,去看里頭的一應灶具。有些已經發舊,比她院子里的小廚房都不如。當即發了錢,讓管事的人去換上一批。
流霞小聲提醒道:“姐兒,給得多了。”
朝煙便也跟她小聲說:“那便看看這管事的稱不稱職,多拿了錢辦事,到時會不會把多出來的還回來。”
廚房管事的人又抿抿唇。他可不知道朝煙在與流霞說什么,掂量著錢的分量,算著這回能有多少流進自己的口袋。
李府不曾虧待過灶上的人,從前有什么小事兒,例如吞點買菜錢什么的,有人報給朝煙聽,朝煙也睜一只眼閉一只眼放任過去了。管事的雖然也吞錢,胃口卻不大。心底算了算,當即就與朝煙道:“娘子給得多了點兒,這兩塊銀子,流霞姑娘且拿走吧。買點炊具,要不了這一大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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