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十五
貓兒巷僻靜，幽且深，不似有人久居之地。
朝云冒冒失失過來，在貓兒巷等了一小會(huì)兒，也沒見到一個(gè)人從這里過去。
倒是給她找著了門上掛著“孫府”牌匾的人家。
雪滿問她：“姐兒，你這是要找什么人？”
朝云看著那牌匾，一笑：“找一個(gè)將軍。”
雪滿還在錯(cuò)愕，朝云已上前幾步，來到了那孫府門口，叩響了宅門。
“篤篤”兩聲，厚重而結(jié)實(shí)。她就等在門口，大門被人悄然從里拉開，露出一道門縫。
一個(gè)小黃門探出頭來，看見了門口站著的朝煙，摸摸頭，奇怪道：“娘子找誰？”
“找孫全彬。他是住在這里嗎？”
小黃門點(diǎn)點(diǎn)頭：“孫押班是住在這里，只是現(xiàn)在不在府上。押班就要領(lǐng)兵去了，如今在宮里呢。娘子又什么事，小底可代為傳達(dá)。”
“喔。我也沒什么事。小哥，你也是內(nèi)臣嗎？”
“嗯。我是照顧孫押班的。”
小黃門可謂是知無不言，也不怕朝云是什么有心之人，特地來打探消息的。
朝云又問：“那他大抵什么時(shí)候回來？”
“這就不好說了。押班通常都要入夜才能回來，有時(shí)若太晚了，宮門下鑰了，押班也有不回來的，就直接睡在宮里了。娘子若要等，恐怕等不著了。”小黃門道。
“哦。”朝云再次抬頭看了看孫府的牌匾。不要緊，反正知道了地方，將來有的是時(shí)候過來。宅邸又不會(huì)長了腿跑了，她不急于這一時(shí)。
只是他出征之前，就見不到他了。
朝云心里嘆了口氣，跟小黃門道了聲謝，打算帶著雪滿離開。
小黃門怪不好意思的，覺著自己也不曾幫上朝云什么。將要閡門之際，又叫住她：“娘子如何稱呼？等押班回來了，我與押班說一聲，就說娘子來過了？”
李朝云一笑：“我姓李，行三。”
“李娘子慢行。”
小黃門看著朝云和雪滿出了巷子，心里有些奇怪：這還是第一回有小娘子來找押班呢！她是如何認(rèn)識(shí)押班的呢？
孫全彬當(dāng)夜從宮里出來，回到府上，換上一身勁裝，腰戴佩劍，跨馬將行。
出門之際，小黃門告訴他：“今日日里，有一位自稱李三娘的小娘子，來府上找過押班。”
“李三娘？”孫全彬意外了，“她看著多大歲數(shù)？”
“約莫十四五歲？”
那就是李朝云。
孫全彬又問：“可說了什么事？”
“那位娘子說自己也沒什么事。”小黃門還是撓頭，“只是問了這里是否為押班住所。”
“我知道了。”
孫全彬跨上坐騎，轉(zhuǎn)頭對(duì)著小黃門道：“我此一去，不知何時(shí)歸來。你且看好門戶。”
他一夾馬腹，馬兒便走動(dòng)起來。小黃門喊著：“押班，萬萬珍重！”
只看著押班越行越遠(yuǎn)。
天色晚了，城門正要閡上。
孫全彬手持著腰牌，一路疾行而去。
此去一千余里，僅他一人獨(dú)行。他要趕往鄜州，領(lǐng)監(jiān)鄜州軍一職，率領(lǐng)鄜州軍去解延州之圍。
延州不能落入西夏人手里，三川口之戰(zhàn)已經(jīng)落敗，此去無論如何，一定要破了延州的危境。若不能敵，便是他死在那里，也不能償大宋之損折。
星夜兼程地趕過去，早一日到，便能早一日領(lǐng)知戰(zhàn)機(jī)。孫全彬此刻不敢疲倦，亦不能疲倦。
正月里的寒風(fēng)如刀割般吹面而來，越是往西北去，便越是嚴(yán)寒。他攏緊了大襖，余光瞥向了天際的月亮。
就快到十五了，月亮似從未有闕般圓滿。
她來做什么呢？孫全彬忽然想起了李朝云。
正月十五，雪不曾落下。
朝煙在許衷懷里醒來，呢喃著喊冷，許衷便抱緊了她。
朝煙徐徐睜眼，看見與自己赤忱相貼的夫君，臉色泛紅，坐了起來，叫人進(jìn)來給自己更衣。
許衷理了理亂糟糟的床鋪，自己穿了衣裳，洗漱畢，回來時(shí)，朝煙正在擦面。
孟婆婆捧著湯盆，盆中放著最新采的花瓣。此時(shí)正值隆冬，尋常人家洗面是用不上花瓣的。這一些，便是從城外有溫泉的山上采摘而來。也只有那里才常年有鮮花盛開。
朝煙洗漱久，裝扮也久。何況今日是她盼了許久的元夕，哪能隨隨便便打扮一下。對(duì)著銅鏡，怕是又要一坐一個(gè)時(shí)辰。
許衷在榻上看簿子，朝煙在鏡中看他。
“羨真，你在看什么？”
“山子茶坊去歲的賬本。”許衷揚(yáng)了揚(yáng)手里的簿子。
厚厚的，想來去歲山子茶坊掙了不少錢。
朝煙一笑，眉毛描歪了。
外頭忽而有嬉笑聲，喜雀進(jìn)來通傳，說是表姑娘過來了，正在明鏡齋門口呢。
能出入許家的表姑娘，只有梁明彩一位。朝煙只是見過梁明彩幾回，可這姑娘總愛往這里跑。
孟婆婆皺緊了眉頭。
像這樣家底不豐，又沒什么家世的小娘子，也早到了該成親的年紀(jì)，怎的不趕緊定下親事，反倒隔三差五來到許家。
說是來看自己姑母梁氏的，卻不見她去佛堂，整日里來明鏡齋算是怎么回事。
她看了眼朝煙，見到朝煙一副不甚所謂的模樣，心里發(fā)緊。
朝煙讓喜雀去請(qǐng)表姑娘進(jìn)來，又轉(zhuǎn)頭看了許衷一眼。許衷自然看見了自己娘子的目光，也曉得娘子的意思。
這里雖是兩人共住的內(nèi)宅，可梁姑娘要過來見她這位表嫂，許衷該回避的。
許衷從榻子上起來，卻不走出屋中，反倒站到了朝煙身后，問她：“要不要我來給你描眉？”
“？”
朝煙反手推他，小聲道：“你表妹要來了，你要么出去，要么……你還是出去吧。”
許衷笑笑不作聲，從朝煙手里拿過青黛，半蹲下身，用筆貼上了朝煙的秀眉。
“表嫂！”
梁明彩熱熱鬧鬧地沖進(jìn)來，飛撲到朝煙跟前，看著許衷給朝煙畫眉。
“表嫂真美！”梁明彩笑道。
朝煙聞見她濃郁的香味，不知她衣裳上熏的什么香。竟無時(shí)無刻都這樣馥郁，如春花一般。
許衷有些無奈。梁明彩這樣頻繁地跑過來，抱了什么心思，他不是不知道。只是自己表妹是這般的人，他也不好與朝煙只說，只得擋在梁明彩與朝煙之間，不叫表妹有了什么可趁之機(jī)。
倒是滑稽了，孟婆婆怕梁明彩對(duì)許衷有什么不該動(dòng)的心思，許衷卻憂心著梁明彩對(duì)朝煙有心思。朝煙懵懵懂懂，以為梁明彩不過是個(gè)愛玩愛鬧的表妹，相處日久，也見其對(duì)自己的熱忱與真心，昨日還說要與她一起過元夕呢。
許衷難得不聽她一回，只說想與朝煙單獨(dú)度過。朝煙自然答應(yīng)，不想梁明彩自己也上門來了。
許衷給朝煙畫眉，梁明彩便在一旁彎著腰，緊緊盯著朝煙的臉。
難怪表哥喜歡她，這樣的小娘子，梁明彩也喜歡極了。
“表嫂，你今日要出門嗎？”梁明彩問。
朝煙點(diǎn)點(diǎn)頭。
“那，要不要我陪你去呀！我們?nèi)ビ稚峡礋羧ィ ?
許衷打斷：“有我陪著你表嫂便足夠了。”
“哦。”梁明彩訕訕。
朝煙梳妝打扮好，已經(jīng)快到了中午。
廚房來問要不要做午膳，朝煙本想三人一起在家里吃一點(diǎn)，許衷卻牽著她的手直接出門去了，留了梁明彩在家。
梁明彩百無聊賴，到佛堂找梁氏說話去了。
走在馬行街上，還是白日，也有幾戶人家點(diǎn)了彩燈。
家里出門要路過貨行，許衷進(jìn)去拿了一盞手提的兔兒燈出來，給朝煙。
朝煙喜歡極了，捧在手里看。兔兒的雙眼是挖空的，里頭放了蠟燭，到暗的地方，便可見此兩處在放光。兔兒的肚子是曾紗紙，也會(huì)放光。兩只耳朵豎著，明明像是紙搭出來的，上頭卻粘了層絨毛，像是真兔子一般。
朝煙用手輕輕地觸碰，軟毛還暖暖的。
“提著便好了，可別捧著。里頭是蠟燭，當(dāng)心燙了手。”許衷提醒她。
可朝煙還是把這小燈當(dāng)作火爐用了。
“多久會(huì)熄呢？”
“能燃到明日。”
貨行對(duì)面是九曲子周家，生意總是不錯(cuò)，今日愈加是賓客盈門。朝煙和許衷看了看里頭的人，互視一笑，都不打算進(jìn)門去。這一路上總有吃點(diǎn)東西的地方，不著急這一家店。
再往下走，到了樊樓。
樊樓人山人海，就算是前幾丈遠(yuǎn)的地方也壓根進(jìn)不去人。轎子到了門口，只能遠(yuǎn)遠(yuǎn)地停下。除非生出兩翼來，縱使宮里的趙大官人也飛不進(jìn)去。樊樓的紅火，倒是也紅了樓前那做北食的段家爊物，來客吃不著樊樓酒菜，吃一口樊樓前頭的小店，也不算白來擠這一遭。
馬行街上有人在布燈山，人疊著人，搖搖晃晃歪歪扭扭地站著，往燈山的最高處放上一只大蟲燈。老虎威風(fēng)極了，可惜做得太小，大蟲變成了小大蟲，在燈山之中并不起眼。
“等到夜里，我們來看亮起來的燈山吧？”朝煙道。
許衷卻說：“今夜興許看不見了。”
“啊？”朝煙奇怪了。夜里總是要回家的，回家，便能看見。
許衷笑著，帶著她，從馬行街往南去。
“我們?nèi)ツ睦铮俊?
“去州橋，到了州橋，便上御街。”
“好遠(yuǎn)呢。”
“我們慢慢走。”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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